来访(第2/3页)
我感到妈妈的目光投掷到我背上,她在她那层楼里盯着我们。
“你不再喝酒,不再外出,也没有追求者……”
“我还没离婚呢!”
“大家都在嘲笑你。醒醒吧!”
“司各特在照顾我。为了维持这个家庭,他非常卖力。”
“为了他那个浅黄色头发的下贱女人。有一天,我看到过他们俩在车上,在穆赫兰道,他太虚弱了,憔悴得厉害,我都认不出他来了。还是我的经纪人比特森提醒我的:瞧,好莱坞失败者当中最失败的人。他所有的电影剧本都被扔进了垃圾桶,他很快就要破产。开车的是那个浅黄色头发的妓女。”
“我很希望能卖掉我的画。亚特兰大的一个画商感兴趣,纽约的一个画廊也是……”我非常想摆脱。摆脱什么?谁知道?摆脱我们。
“那我姑妈玛丽说的是真的了?你在寻求神圣?”
我们放肆地笑了起来,大声地、快乐地、具有破坏性地笑了起来。
藤椅吱嘎作响,似乎要破裂。就像以前那样,不久以前,我们这两个女孩是当地最开放、最不信宗教的。我们最后一次一起笑着,我们俩的笑声就像是巨大的灾难。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吗?自从我信上帝以来,他们觉得我没那么疯狂了。‘走上正道了’,他们这样安慰我妈妈。把上帝的名字引入自己长期的苦难之中,这就像是一个奇迹:他们从来没有觉得我痊愈得那么快。”塔卢拉赫惊讶而又有点高傲地看着我:“这我早就明白。星期天到主教派的教堂里去就可以了。呆在后面,看着那些低着脑袋的人,他们像天平一样,动作一致地摇晃着。如果把‘上帝’这个词从他们那儿夺走,他们全都得去疯人院。满满三十辆卡车,直奔海边小屋。宗教是一个公共健康问题。不能拿它开玩笑。”
离开之前,她借口说需要化妆一下,进了屋子。她凝视着画架上的画,看了很长时间,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才涂了三四笔,红色和棕色的,根本不值得这么看。
“我很后悔,”她说,“我应该坚持的。”
“坚持什么?”
“让你嫁给我表哥。他会非常爱你。而你呢,你最后也会爱他的。我不是开玩笑。他很聪明,谨慎。讨人喜欢。如果他沿着我父亲给他指出的道路一直走,不偷工减料,他总有一天会睡在白宫里的。你想象得到吗?美国的第一夫人!……你会当得很好的。”
“我现在是这个国家最伟大的作家的妻子。”
听到这话,她把血红的烟头吐在小路的砾石上,说:“他曾经是,我亲爱的。一两年前他是。今天,家族中甚至已经不再提他的名字。你难道不知道吗?啊,抱歉……我是个蠢女人,亲爱的。”她用高跟鞋碾灭烟头,一个紫色的粗大脚趾从鞋里露了出来。我想我听到了噼啪声。玉米烧焦的味道。
*
当我指责司各特跟路易斯睡觉时,他马上就反戈一击,说我早就是个女同性恋者。他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别人也刚好没问他要证据。一天,他对路易斯说,我跟柳波芙·叶戈洛娃睡觉。路易斯凭着他可耻的同性恋者的直觉,在司各特的怨言声中察觉到了部分事实:我爱上了柳波芙,我悄悄地把她叫做“拉芙”[44]。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她在性方面有什么接触。我只是想呆在她的身边,模仿她的举止,笼罩在她的光晕之中。
我想塔卢拉赫在性方面比我异端,结果谣言四起。报纸上说,她和所有能动的东西睡觉,因为她想享受生活,想成为闪光灯下的焦点。我们的相似之处应该到此为止了:我不是个演员,而是个要受保护的女孩。
今天上午,我醒来时情绪很好,明尼问我是否卖掉了一幅画或是什么的,我说:“不是,妈妈,可我从此以后要更好地保护自己。”我打电话给马克斯韦尔,请他告诉路易斯的律师:如果他下次再诽谤我,哪怕是私底下的,我也会把他告上法庭。他根本没想到一个可怜的疯疯癫癫的亚拉巴马女孩,法官的女儿,议员和州长的外孙女会集合各种资源来保护自己,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个闯入别人生活中的无耻之徒将一败涂地、输得精光。律师们在这一点看得非常清楚。路易斯·奥康诺尔先生接到了他的出版商的命令,要他不要再提起我的名字。“也永远不再写我的名字?”“尤其不要再写你的名字,亲爱的夫人。”
*
我去塔卢拉赫的豪宅去看望她。
来了一封电报,告诉她,她将要和她认识的一个英国导演拍摄一部重要影片,那个叫希区柯克的导演刚刚来到洛杉矶。“我一点都不了解那个矮小的胖子,据说他是个天才。那是个怪人,你知道。他喜欢同性恋的演员,说他们的目光中有一些更有趣的东西,一种朦胧的光亮,和他正在拍的电影的主题十分吻合。我在伦敦遇到他时,他只跟他的那个偶像派歌手兼演员艾弗尔·诺维罗[45]拍片,那是一个尽人皆知的疯子。他有支曲子经常在电台上放:We’ll gather lilacs.[46]全英国人都会唱那首歌。太……颓废,太英国化了。毫无疑问,我们会没完没了地堕落下去。”
我母亲明尼很不喜欢班克黑德一家。对她来说,塔卢拉赫是自作自受。“我才不会为那个婊子担心呢!她永远都会不顾廉耻,酩酊大醉,满口粗话。在上流社会人士的眼里,她是而且将永远是一个班克黑德。别以为她完全失去了社会地位,她每年都给慈善机构捐款。她姑妈说,她像个有经验的生意人那样管理着自己的财富。”
据说她刚在百老汇起步时,老班克黑德悄悄跟导演打了招呼。人们原谅她的一切,忍受她在性方面的放纵,是因为她的出身。她酗酒,爱说长道短——啊,班克黑德小姐的伶牙俐齿给社交界的晚宴增添了乐趣。塔卢拉赫具有人们所喜欢的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她属于那种人,敢当着全桌人的面,讽刺好莱坞最可怕的八卦记者。司各特跟我讲过,有一天晚上,在琼·克劳馥[47]家,一个记者阴险地问塔卢拉赫:“班克黑德小姐,据说新的当红小生加里·格兰特[48]是个吸阴茎的人,这是真的吗?”她听了这话,劈脸吐了对方一口烟,说:“神经病,我怎么知道?你自己想吧!他从来没有吸过我的阴茎。”
于是,上述那个吃屎的记者写道,塔卢拉赫引诱了小道格拉斯·费尔班克斯[49],也就是那个当丈夫的之后,现在又跟他的老婆克劳馥小姐睡觉了。
我可没那么天真,我知道如果社会地位不受影响,更容易引起公愤。我写的这些关于塔卢拉赫的事,对我来说也是这样,如果不是因为我失去了社会地位,并且对制造丑闻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