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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听见非常微弱、非常微弱的警笛声在跑道上向他们驶来。最早到来的是一名救火队员。他在舱门前架了一把梯子,把舱门打开。后来赶来的是警察。警察告诉他们,他们全部被逮捕了。“你们十个人一组离开,”一个警察说,“你们将受到审问。”他非常粗暴,但他们是高尚的。他们活下来了,任何不礼貌的行为都不可能激怒他们。警察开始十人一组地清点人数。救火车的梯子是唯一能够走下飞机的通道。那些年迈的旅客怨声载道地沿着梯子往下蹭,一脸的痛苦。那些等待着的人像是在一场军事训练中一样,一副被动的样子,就像一队战士为判断力和责任感而感到焦虑。科弗利是最后的十人组的第七个。当他走下梯子时,一股带着尘埃的狂风扑向他的衣服。一个警察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他顿时非常嫌恶警察这样碰他,但他所能做的不过是扬手将警察的手拨开罢了。他和他的组员们一起被关进了一辆警车中,窗户都用铁条封着。
当他从警车上跳下来时,又有一个警察抓住他的手臂,他又不得不竭力控制自己。他纳闷,他对触摸他的肉体这么反感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对陌生人这么碰他会如此嫌恶呢?在他面前耸立着中央警察总部的大楼。那是一栋黄砖楼,楼面饰有一些蹩脚的装潢,墙上用粉笔写着一些关于无辜爱情的话。狂风在他的脚边扬起尘土和纸屑。在楼里,他发现自己完全被包裹在一种令人惊讶的、犯了错误的萧索气氛之中。这条通道通向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他过去只能偶尔窥视一下—那是他每每在前门廊给门帘上漆之前,展开报纸得以一瞥的暴力世界。罗斯林男子枪杀妻子和孩子……在火炉中发现被谋杀的孩子……他们都来到了这儿,空气中留下一丝明显的惶惑的、悲哀的、急于表白无辜的气氛。一个警察引领他走进一座电梯,升到六楼。警察什么话也不说。只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他患气喘病?科弗利心中在纳闷。是激动吗?还是因为过于仓促?
“你有气喘病吗?”他问道。
“你回答问题吧。”警察说。
他带着科弗利穿过一条像破旧的校舍走廊一样的走廊,来到一间不比壁橱更大的房间。那儿有一张木头桌子、一把椅子、一杯水和一张问询表。警察关上门。科弗利坐下,看问询表上的问题。
问询表问他:你是家长吗?你离婚了吗?是鳏夫吗?是分居吗?你拥有多少台电视机?几辆车?你有一本有效护照吗?你多长时间洗一次澡?你是大学毕业吗?高中毕业?语法学校毕业?你知道“有袋动物”“煽动性”“深奥的”“辩证唯物主义”这些词的含义吗?你家是用汽油取暖的?煤气?煤?你家有几间房间?如果你被迫要侮辱美国国旗或者《圣经》,你选择哪一个?你赞成联邦所得税吗?你相信国际共产主义阴谋吗?你爱你的母亲吗?你惧怕闪电吗?你赞成继续进行大气层核试验吗?你有银行的储蓄账号吗?有开支票的账号吗?你的总负债是多少?你有抵押借款吗?如果你是一名男子,请将你的生殖器大小归类:1,2,3,还是4?你属于哪一个宗教信仰?你相信约翰·福斯特·杜勒斯 [35] 在天堂?在地狱?在地狱的边境?你经常娱乐别人吗?你经常被别人娱乐吗?你认为你被人喜欢吗?非常喜欢?非常大众化?下列人物是活还是死:约翰·梅纳德·凯恩斯,诺曼·文森特·皮尔,卡尔·马克思,奥斯卡·王尔德,杰克·登姆普西。你每天晚上祷告吗?……
科弗利以一个负疚罪人的心情全神贯注地回答所有的问题。他把他的手表给了贼了,所以他并不清楚他到底用了多少时间才将所有这些问题回答完。当他回答完了询问表上的问题,他大喊一声:“喂。我回答完了。让我离开这儿吧。”他试了一下门把,发现门是开着的。走廊空空如也。是夜晚了,大厅尽头的窗户映出的是一片漆黑的天空。他拿着他的询问表走到电梯间,按铃。当他走出电梯间来到底层时,他看见一个警察坐在一张桌子面前。“我失掉了非常贵重的东西,非常重要的东西。”科弗利说。
“他们都这么说,”警察说。
“我现在该怎么办呢?”科弗利问道,“我已经回答了所有的问题。我现该怎么办呢?”
“回家,”警察说,“我想你需要一点儿钱吧?”
“是的。”科弗利说。
“你们每人会从保险公司得到一百美元,”警察说,“如果你失掉更多的话,你以后可以要求理赔。”他数了十张十美元的钞票,瞧了一眼他的手表。“芝加哥的火车大约二十分钟以后抵达。在街角有一个出租车车站。我想在短期内你不会再想乘飞机了吧。其他人中没有一个人想这么做。”
“他们都答完了吗?”科弗利问。
“我们扣留了几个。”这人说。
“好吧,谢谢。”科弗利说,走出大楼来到西富兰克林幽暗的大街上,感受着它的尘埃、热浪、遥远处的喧哗以及那默默无闻地闪烁着的彩色灯。这是他孤独的真髓了。在街角有一处报摊,一辆出租车停在那儿。他买了一份报纸。“被除名的驾驶员在空中行使抢劫,”他读道,“今天下午四点十六分在落基山脉上空发生了一起重大的飞机抢劫案……”他钻进出租车,说道:“你知道,我今天下午就在这架被抢劫的飞机里。”
“你是第六个这么跟我说的人了,”司机说道,“到哪儿?”
“火车站。”科弗利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