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买下一座城镇,不仅如此(第2/4页)
“我觉得布龙先生在这样热的天气里会想要一杯苏打水,”一天阿尔对他说,“让我请您喝一杯吧,布龙先生。”
“谢谢你,阿尔,”我父亲说,“这样太好了。来一杯苏打水就好。”
他坐在阿尔的乡村小店门口的长椅上,无所事事,只想在屋檐的荫庇下凉快凉快。阿尔的乡村小店——他为这个名字发笑,他的黑皮鞋尖杵在夏日的明媚阳光里。阿尔为他端来苏打水,另一个叫威利的人也在那儿,这个老头嚼着铅笔头,看着我父亲喝水。威利在幽灵镇当过好多年警长,然后成了牧师,牧师生涯结束之后他又开起了杂货铺。但是现在,坐在阿尔的乡村小店前与我父亲聊天的时候,他无所事事,他退休了,除了聊天什么都不干。
威利说:“布龙先生,我知道我以前说过。我知道我说过,但是我还想再说一遍——您对这个镇子做的一切实在太伟大了。”
父亲微笑:“我什么都没有做呀,威利。”
“就是这个!”威利说,接着大笑,“我们认为这很伟大。”
阿尔大笑,父亲也大笑。
“苏打水如何,布龙先生?”
“很清爽,”我父亲说,“相当清爽。阿尔,谢谢你。”
威利在镇子外一英里处有个农庄,这是我父亲买下的第一件一文不值的东西。
“我必须把威利的话再说一遍,”阿尔说,“不是每个人都会出于爱而买下整个小镇的。”
父亲几乎闭上了眼,他离不戴强效太阳镜就不能出门的日子不远了,他的眼睛对光线过于敏感。但是他还是能很优雅地接受这些赞美之辞。
“谢谢,阿尔。”他说,“我看到幽灵镇的时候,就知道我必须拥有它。除了这么说,我找不出任何其他原因。我想这和圆满有关——尽善尽美。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只得到某样东西的一小部分是很难满足的,如果某样东西的一部分不错,那整个只会更好。就幽灵镇而言,就是这个样子,全都拥有——”
“但是您还没有……”威利说,仍在嚼他的铅笔头,他的目光从阿尔转向我父亲。
“威利。”阿尔说。
“怎么,这是事实啊!”他说,“是真的说出来就没错。”
父亲慢慢转向威利。我父亲有这种特殊的天赋:只要看着一个人就能知道那个人说话的动机是什么,他说的是不是实话,或者是不是别有用心。这是一种力量,也是他致富的原因之一。他能看出来威利觉得自己说的是真话。
“但是,这不可能呀,威利,”他说,“至少我认为这不可能。我已经到过镇上的每一寸土地,不管是步行还是开车,或是从空中俯瞰,我觉得我肯定已经都买下来了,完完整整,圆圆满满。”
“那就好,”威利说,“那我就不提路的尽头、湖的起点中间那片盖着个破窝棚的地方了,那正好是步行、开车、俯瞰都很难发现的地方,也没有出现在任何地图上。甭管住在那儿的人有一张您还没有签字的契约了,布龙先生,您和阿尔已经掌握了所有真相。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很抱歉,你们知道的都比我多。”
威利很客气地告诉我父亲怎么去那儿,路是怎么似断未断的、湖是怎么似始未始的,人们想要发现那个奇怪的地方是多么困难。那是一片沼泽,一个破窝棚盖在沼泽上。于是父亲开车一直到路看似结束的地方,但是当他下车的时候,他很清楚地看到树藤后面还有路延续着,它只是被自然、被那些涨得太高泛过堤岸的湖水收复了。三英寸的沼泽里停滞的生物比整个海洋里的都多,在它的边缘,淤泥坚硬而温暖的地方,生命应运而生。父亲走进去,沼泽吞没了他的鞋。他继续走,水越涨越高,沼泥沾在他的裤子上。他在下沉,这感觉真好。
他继续走,昏暗的光线毫不影响他的视线。突然之间,他面前出现了一栋房子,他不敢相信这样的东西还能直立着,居然没有被这些柔软的泥土吞没。但是它就在眼前,不是一个破窝棚,而是一个真正的家,小但是建造精良,四壁完整,烟囱里冒着烟。他靠近时水退了,地面变得坚硬,出现了一条他可以沿着走的路。他思考着,微笑:多聪明生动呀,车到山前方有路。
房子的一边有个花园,另一边堆着和他一样高的木柴,一个凸窗里种着一排黄花。
他走到门口,敲敲门。“你好!”他喊道,“有人在家吗?”
“当然。”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回答道。
“我能进来吗?”
声音停顿片刻,然后答道:“在墩布上把鞋擦干净。”
父亲照做了。他轻轻推开门站在那儿,周围的一切难以置信地整齐干净:在他见过的最黑最脏的泔水中间,他正盯着一个温暖、整洁、舒适的房间。他先看见火,但是很快挪开视线,他又看向壁炉架,那上面成对地摆放着一些蓝色的玻璃瓶,然后他又看看墙壁,墙几乎是光秃秃的。房间里还有一张小沙发,两把椅子和一块棕色的壁炉毯。
在通向另一个房间的过道里站着一个女孩。她长长的黑发在背后扎成辫子,一双恬静的蓝色眼睛,顶多二十岁。住在这样的沼泽里,他本以为她会灰头土脸,就像他现在这样,但是除了脖子上一条黑色的灰迹,她白色的肌肤和白色粗布衣服几乎一尘不染。
“爱德华·布龙,”她说,“你是爱德华·布龙,对吗?”
“是的,”他说,“你怎么知道?”
“猜的。”她说,“我是说,还会有谁?”
他点点头,说他很抱歉打扰她和她的家人,但他是来谈生意的,他想见见这房子以及这片土地的所有人——她的父亲或母亲。
她告诉他,他已经在和那个人说话了。
“很抱歉,你说什么?”
“我就是。”她说。
“你?”他说,“但是你还是个——”
“女人,”她说,“快了。”
“对不起,”我父亲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生意,布龙先生,”她淡淡地微笑,“你说你是来做生意的。”
“哦,是的。”他说。
然后他把一切都告诉了她,他是如何来到幽灵镇,如何爱上这儿,如何一心想要完全拥有它。说这是他的先天缺陷也无妨,但他就是要完完整整地得到它,而这儿显然是他忽略了的地方。如果她不介意,他想从她这儿把地买下来,什么都不会改变,如果她愿意,她可以永远住在这儿,他的唯一愿望是拥有整座小镇。
她说:“现在我来厘清一下思路。你想从我这儿买走这片沼泽,但是我能留下来;你想拥有这幢房子,但是它还是我的。我能留在这儿,而你来去自由,就因为你有先天缺陷。我说得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