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中的陌生人(第2/13页)
“瞧见他们的德行了吧?”科罗指着几个掉了牙的恶棍,“他们谁也不会为自己的老妈掉眼泪的!”
他们发出疯狗一样的狂叫,比罗威纳犬和狼的叫声还大。他们手里都挥着票子,就像举着大旗似的。
“林中之王……原来就这样。”科罗一边说,一边指给我看狼的臀部和尾巴。
这狼好像随时都要拉屎。而脑袋硕大的罗威纳犬,好几次冲上前咬它。狼终于几乎不张嘴,亮出牙齿回应狗的攻击。突然,所有的支持者,包括最激烈的,都不再叫嚷了;那群恶棍也停了下来。奥汉的儿子突然蹿出来,慌慌张张,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有警……有警……警……”
“他妈的!”奥汉大叫一声,“警察!”
接着,这男孩不结巴了,他尖叫起来,像每月一号都会鸣响的警报器:
“警——察!”
人群中,每次铁托访问萨拉热窝之时,也就只有几个小偷小摸的家伙会被扔进局子里。而此时此刻,就算谁都没干过坏事,所有人都会觉得自己犯了罪。他们虽然知道自己没有前科,但是犯事儿也是迟早的。显然警察也对此十分清楚,所以他们手里挥着警棍,追着这群人在戈里察山坡上跑。眼下,对这些坏蛋来说,最要紧的就是别栽进在尘土飞扬中飞来的菜筐里。
“妈的,看啊!瞄着点儿这两个可怜的畜生!”一个警察高声喊道。他捋着小胡子,费劲地从警车里钻出来。
他盯着那只狼,它浑身是血,双眼紧闭,明显已经生命垂危。四下奔逃的场面让罗威纳犬变得更加亢奋,它顶着黑白相间的脑袋,更加凶狠地把两排牙齿嵌进狼的脖子,左摇右晃了好一阵儿,然后松开。
“奥汉,等我要了你的命!还差我两张百元的票子呢!”
“我也是,”一个声音从废弃的砖厂里传来,“你得给我三张!”
罗威纳犬正要再次进攻,可面前的对手已经一动不动,于是它只好不情愿地拖着狼。确信自己已经战胜了林中之王,狗开始围着狼转圈,寻找着主人的目光,可它的主人早没影儿了。狗打量着围过来的警察,耷拉着舌头,等着被称赞。
“你说说,一只狼竟然被条罗威纳犬收拾成这样!”小胡子警察惊叹道。
狗在狼身边坐下,看着警察。可转眼间,形势发生了惊天逆转——所有人都忘了这狼是拒绝成为狗的。罗威纳犬还以为林中之王已经死了,因而吃了苦头。狼张大了嘴巴,好像是在喘气。它一口咬下去,既有力又准确,鲜血从狗的脖子里喷涌而出,而这时,狗的两只前爪还在空中胡乱扑腾呢。不断增强的紧张和压力使得狼身上的血管几乎都要迸裂了。最后哆嗦了一下之后,狗就一命呜呼了。
狼在地上绕着圈,凶残地把罗纳威犬的皮肉撕得稀碎。而科罗、茨尔尼和我从戈里察的斜坡上连滚带爬跑下来,被空中传来的一声枪响吓得定在当场。
“再走一步,我就让你屁股开花!”小胡子喊道。
“可是警官,”茨尔尼哆哆嗦嗦,“我什么都没做,我向您发誓!”
小胡子和另外三个警察把我们围在中间,也不预先通知,警棍便劈头盖脸地朝我们砸过来。我们把胳膊举起来抱在头上,尽量保护自己。几个年龄稍大些的捣乱的家伙被“扣走了”,其他人都溜了。
“小子,”小胡子突然一把攥住我的胳膊,“你叫什么名字?”
“莫莫……莫莫·卡普尔。”
科罗看着我,一脸吃惊。茨尔尼捂着嘴偷笑。另一个警察和小胡子满腹狐疑地打量着我。
“站到那边去,背靠着墙!”小胡子指着旁边一个简陋的小屋,命令道,“你们的证件!你们的身份证在哪儿呢?”
“我们还是孩子呢。刚十四岁。”
“孩子?就你?像你这么结实,恐怕连公牛的犄角都能拔下来吧!”
小胡子一边记下茨尔尼的名字,一边转向我。
“切多·卡普尔……是你什么人?”
答案如当头一棍:
“我叔叔!”
“你不害臊吗?!”
“不,我是……”
我正准备说:阿列克萨·卡莱姆,布拉措·卡莱姆和阿兹拉·卡莱姆的儿子。因为科罗和茨尔尼,他们能证实这才是我的名字。
“你是什么?”小胡子打断我,“你真应该感到羞耻。要是你叔叔知道你这样给卡普尔家族抹黑,有你好受的!行了,滚回家去吧!别让我再在这儿见到你!真丢人!”
这是我第一次带着假名字回家。“可是冒用他人身份,那是要进少管所的!”这两句话一直在我耳畔回响。然而,成为别人,这让我很高兴。一转眼,我就扮演了作家的角色!太棒了!真神奇!
我们的警察先生不读书。真是侥幸,因为如果小胡子知道莫莫·卡普尔是最畅销的作家,我又怎么能逃过一顿狠揍呢?我自问。
可我又怎能猜到切多·卡普尔和莫莫·卡普尔之间有亲属关系的呢?切多经常出现在电视新闻中,他建水电站,铺沥青路,在各大体育馆和炼钢厂的落成典礼上剪彩,把电通到波黑最偏僻的村子。我怎么会知道的呢?
我母亲被开门的吱嘎声吵醒了。
“你现在才回来?从哪儿回来的?”
“图书馆。”
“图书馆……就你?!”
“怎么?不行吗?”
“晚上十点半还开着的图书馆……你在哪儿见过?”
“他们开了一家文学咖啡店。其实,就是一家书店。人们在那儿喝咖啡和考克塔(4),读书、讨论。”
“那我就能通过你知道有什么新鲜事儿了,也能了解第一手信息了!”
“莫莫·卡普尔出了一本新书。”
“我喜欢《安娜的日记》。”
“确切的书名叫《外省人》。”
“这本书怎么样?”
“封面漂亮极了……”
这个冬天非常寒冷;不知为何,这让我更加觉得,当莫莫·卡普尔要比当阿列克萨·卡莱姆好。科罗和茨尔尼总愿意去学校下面那一排新楼房尽头玩牌,他们每天都会来我窗下吹口哨。因为他们还需要一个人。
“我总在想莫莫·卡普尔的命运,他可真是个贵族啊!”我父亲正坐在餐桌旁,吃着他的白菜裹肉。
阿兹拉可受不了自己丈夫举止轻浮,不过那天晚上,我敢肯定他不会为女人流眼泪。为什么一提起故事中的女人们,他就非要哭呢?
“有人生来就是贵族吗?”
“我说过不是吗?”
“没有,你什么都没说过。他不是因为躲过一颗炸弹才成为贵族的,他生来就是!”
“妈的,我说的就是啊!不过,好吧……我承认,他不是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