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不幸中的万幸(第3/3页)
病人 A.Z.
而这一例名叫A.Z.的病人十分有趣。
她已经在康涅狄格州州立医院住了整整八年。她当时30岁,虽然在手术前,“大力度的休克疗法给她带来了暂时的益处,”但她一直被描述为“紧张”“有攻击性”“整洁”“容易冲动”,外祖父还说,她总是“沉迷于性幻想”和“性危机感”,用外祖父的话来说,这就是一种偏执妄想。外祖父在1950年11月19日对这位病人进行了手术。她积极配合手术,在手术期间接受了局部麻醉。当外祖父将她的部分右侧海马皮质吸出来时,她在整个过程中都始终保持清醒。但外祖父“无意中打穿了蛛网膜,因此一部分的右侧大脑脚、膝状体以及下丘脑因受到了损伤”,A.Z.的直接反应就是立马陷入了深度昏迷。她持续昏迷了72小时,大小便失禁,并且出现了周期性的痉挛。之后A.Z.慢慢醒了过来,恍恍惚惚地过了一个星期后,最终可以独立行走,并重新获得了对膀胱的控制。
她从昏迷中醒来后,外祖父如此描述她,“她的妄想、焦虑和偏执倾向得到了完全的缓解。”他说道,这种“迅速和显著性”的结果令她的家人很高兴。
A.Z.和早些时候那个病人I.S.一样,因为外科手术的错误,而收获了意想不到的好处——这令外祖父想起了自己在一家疗养院听说的故事,故事里有一位女性病人,她被绑在浴缸里整整24小时。浴缸的恒温器坏了,水温远远高于可忍受范围。这导致病人的“体温极度升高”“超出了体温计的量程”。根据外祖父的推测,这样长时间的过热会损害大脑的某些区域,跟他无意中损伤到I.S.和A.Z.一样。而对外祖父而言很有意义的一点就是,那个体温过热的女人的“精神症状同样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正如这三个“不幸中的万幸”例子的展示,外祖父想知道,“大脑中央深处的损伤所带来的意想不到的好处”是否表明,“心理疾病的主要机制”可能存在于一个更深层的大脑区域,这个区域比他那侵略性的手术所涉及的区域更加深入。
不过这是另一个时代的问题了。目前,就A.Z.的情况而言,外祖父认为,她的“卓越结果”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因素。她的病情不仅产生了戏剧性的改善,同时她也表现出了一种“对她整个精神病史(其中三年时间)的逆行性遗忘。”
她不只是从疾病中痊愈过来,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患过病。
我母亲不知道,我外祖父那段时间在疗养院中做些什么。他工作繁忙,却很少谈论工作。我外祖父的职业生涯,在她心里依然是模糊而朦胧的。她只记得我外祖父在场的时光,只记得他在家中的时光。
他是一个好父亲,我母亲回忆道。
当然,我外祖父更是个忙碌的父亲。一次在一个普通的工作日,外祖父在晚饭后八九点才回家。他坐在那摆满了各种神经外科老古董的毯子里,埋头学习上一两个小时。那堆东西里有古代的刀片、旧书和漂白了的无名头骨。外祖父用一台录音机记录他的发现。我母亲知道,当外祖父在书房的时候,自己不能去打扰他,而那时候她应该做的就是准备上床睡觉。她会独自看看书,或者在广播里听《魅影奇侠》(The Shadow)跟《独行侠》(The Lone Ranger),或者是和住在街对面的姐妹用自制电话聊些八卦。不过,在我母亲睡觉之前,外祖父还是会到她房里说声晚安。我母亲记得,有时候外祖父会给她讲一个即兴编出的故事。这是一个系列的故事,故事有关一头鹿、一头熊,还有一只会说话的猴子的冒险旅程。它们每天晚上都会踏上新的冒险之旅。我母亲并不记得这些冒险的细节。我问她是否记得猴子叫什么名字。她也不知道。不过细节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些故事是她的父亲讲述的。重要的是,不管他白天的工作多么疲惫,他都会在深夜花上时间,坐下来给她讲故事。重要的是,即使是半个多世纪之后的此时,这些故事的场景仍然在她记忆深处闪烁着温暖的光芒。讲完故事,外祖父会听她做完灯下夜祷,然后起身离开,轻轻合上身后的房门。她并不知道外祖父会去哪里,不过,她猜测外祖父会回到书房继续工作。当她渐渐入睡时,小鹿、熊和猴子的最新冒险还会在她脑海里翻腾。
一个人确实可以做到千人千面。
我外祖父对我母亲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