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天使都不敢涉足的领域(第2/5页)

潘菲尔德的保守主义对于病人而言是一种幸运,对于科学进步而言则是阻碍。20世纪50年代中叶,也就是米尔纳测试潘菲尔德的第一例遗忘症几年之后,尽管他们准备写一篇有关此案例的论文,但是他们仍没有发表他们的发现。他们的数据似乎并不完备,证据也太过简单难以被接受。在科学的意义上而言,他们已经止步不前了。

之后,1954年5月在新墨西哥州(New Mexico)的一次神经外科学会议上,潘菲尔德遇到了那种年轻、颇具野心、天赋异禀的神经外科学家,这正是他时常所批判其虚荣的那类人。外祖父和潘菲尔德讨论了他们各自对于内侧颞叶手术的经验。尽管这类手术大多都出于各类原因,但外祖父主要是给那些收容所的病人做,而潘菲尔德大多给癫痫病人做。而让他们感到有趣的并非他们出于不同动机,而是他们所得到的相似结果。潘菲尔德告诉外祖父有关他和米尔纳所记录的病人P.B.、病人F.C.的事情,还说他们预感,边缘系统肯定对记忆至关重要。潘菲尔德并不受神经外科学学界欢迎,但是当外祖父说,他自己也遇到了术后遗忘症的情况时,潘菲尔德表示很高兴。潘菲尔德回到蒙特利尔之后,就告诉了米尔纳他了解到的收获。

最终,在1955年3月22日,他给我外祖父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比尔,”他开头写道,“米尔纳医生和我已经一起在写我们的项目论文,文章有关记忆丧失与海马区的关系。我思考了很多遍我们在圣菲(Santa Fe)的讨论,在我看来,你提到的案例给整个问题都带来了启发。”潘菲尔德着重提到了三个病人的案例,“你对这些病人两遍的颞叶都往后移除了8或9厘米的组织,”并且,他还问是否有可能让布伦达·米尔纳前往康涅狄格州拜访那些病人。“我记得他们都是精神病病人,”潘菲尔德写道,“我觉得,你面对这些案例肯定感到有些迟疑,就像我面对那两位病人一样,我使得他们丧失大量的记忆。其实,我应该觉得更糟,因为我动过手术的那两位病人并非精神病,而且他们在生活方面,比你的病人可能表现得更好。”潘菲尔德继续写道,米尔纳想去看看那些病人,“不论他们在哪儿。”

“我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相关的图表,我也很高兴米尔纳医生能够过来看看这些案例,”外祖父回信写道。他纠正了潘菲尔德觉得他所有的内侧颞叶的案例都是精神病病人的假设,之后描述了亨利这个案例。“唯一一个非精神病性的癫痫案例也会出现在我们的办公室,”他写道,“他在21个月以前切除了颞叶的内侧面,包括海马旁回钩(uncus)、杏仁核、海马回,而且根据他母亲在电话里的说法,‘他的记忆完全不好了,他甚至没法独自一个人去商店买东西。’”

而对于那些收容所的病人,外祖父保证,机构会准许米尔纳完全接近他们,然而他也做出了警告,这些病人可能不如亨利那样容易被收集到有用的数据。“这些案例,”他写道,“都可以用于研究,当然,他们也有一些其他并发损伤。”

1955年4月25日,米尔纳登上从蒙特利尔开往哈特福德的夜班列车。她出行轻便,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一些洗漱用品、一部心理测试小集子。当然,她携带的最为重要的东西并没有重量。那就是一个想法、一个理论,这个理论在数年里慢慢成形,然而直到当时都还难以下定论,这确实令人失望。列车驶出车站,开始向南行驶,车速慢慢加快,列车跨过边境,沿着尚普兰湖(Lake Champlain)岸绕行。阿迪朗达克山(Adirondack Mountains)的山岭在远处拔地而起,米尔纳也在极速而过的黑夜里准备入睡。

米尔纳于第二天早晨在哈特福德医院(Hartford Hospital)第一次见到亨利。外祖父介绍了一下这些病人,亨利用微笑和米尔纳打招呼。亨利已经29岁了,为人友善又礼貌,脸上还透着些孩子气。介绍过之后,外祖父就离开去工作了,米尔纳自己在旁边的一间办公室准备她的测试材料,而亨利则被留在外面的走廊,和活体研究所(Institute of Living)的研究领导卡尔·普里布拉姆医生在一起。普里布拉姆来到这所医院,是因为他也对亨利很感兴趣。当米尔纳结束准备之后,她发现普里布拉姆和亨利还在谈话。于是她打断了他们,让亨利进检查室。

“你和普里布拉姆医生在聊什么呢?”她问道。

亨利好奇地看着她。他说,米尔纳搞错了。他刚刚并没有和任何人聊天。

他们坐在桌前,米尔纳拿出了一份文件,名叫《韦克斯勒记忆量表》(Wechsler Memory Scale,WMS)。众所周知,WMS是记忆检测的标准诊断工具。米尔纳也用这个量表来检测病人P.B.和病人F.C.。这个量表由一个叫做美国心理公司(Psychological Corporation)的企业出版,其编制和构造者是一位贝尔维尤(Bellevue)的心理学家大卫·韦克斯勒,他也是当时最流行的智商测验量表的作者。而要弄清亨利的“记忆商数”(memory quotient)十分简单,只需要给他呈现出以某种形式列出的任务,记录下他的答案,然后算出结果即可。对于个人记忆商的解释和对智商的解释大致相同:100分代表平均水平,高于或低于100则在某种程度上优于或劣于平均水平。这个测验的开头是一系列非常基础的问题,米尔纳将这些问题一个一个地呈现给亨利,每两道问题之间都有停顿,以便记录下他的答案。亨利说自己27岁,今年是1953年,月份是3月,现今的美国总统是哈里·S.杜鲁门(Harry S.Truman)。

实话说,亨利的大多数答案是完全错误的。而这些答案只是在年代顺序上有错误。亨利说的每件事都是真实的,在某个时刻是真实的,但在如今却不是如此。米尔纳听着亨利的答案并做着笔记,她试图掩饰自己任何惊讶或震惊的表情,确保自己不会影响到亨利[这是标准的诊断流程:在我得到的那份WMS量表操作手册中,另一位心理学家在某一页的顶部写道,在测试时,“假装自己是《警网擒凶》(Dr.agnet)中的杰克·韦伯(Jack Webb)”是个好主意]。米尔纳继续提问,并没有做出评价,直至对亨利遗忘症的深度的了解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米尔纳之后测试了亨利从记忆中再现集合图形的能力,以及记住特殊词对的能力,比如卷心菜/钢笔,服从/英寸。而亨利则非常吃力,不断地给出空白答案,米尔纳详细地记录着他犯的错误,专注于测验的流程,努力不让自己因为遇到这样一位特殊病人所产生的兴奋感而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