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城堡 第一章(第4/8页)
这就是瑞先生和瑞太太。
他们这样怪异,谁知道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把他们连接在一起。
事情就是这样。
瑞先生和瑞太太。
他们过日子。
直到有一天,伊丽莎白到来了。
二
——主祝福约伯,保佑他比以前更加有福:他拥有一万四千只羊、六千匹骆驼、一千对牛和一千对驴子。他还有七个儿子和七个女儿。第一个女儿起名为歌伦芭,第二个卡西亚,第三个费亚拉……
不是派克斯没有听明白那都是些什么名字。但有件事是很清楚的:那一刻不是停下来问的时候。因此他继续念着,用很单调的声音机械地念着,就像在同一个聋子讲话。
——……在那个王国里没有比约伯的女儿们更漂亮的女人了,约伯让她们同她们的兄弟们一样继承遗产。在这之后,约伯又活了一百四十年,他看到了自己的儿孙和重孙,他们四世同堂。
派克斯喘了一口气,声音里有一丝疲惫。
——后来约伯死了,寿终正寝。
派克斯待着没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最好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待一阵子。那样,如果再保持那个姿势,毫无疑问有点辛苦:趴在草地上,整个脸贴在一根锡管的口上。那根锡管,也是躺在地上(达勒教授后来评说是“不可原谅的幼稚表现”)。管子长五百六十五点八米,口径大约相当于一个牛奶咖啡杯。派克斯把脸紧压到那儿,只留下眼睛在外面:这样他就解决了读那本小书的问题。他一只手斜放在管子上,打开书到五百六十五页。用另一只手捂住没有被脸堵上的地方,脸的形状不能和管子完全吻合,管口上留有空隙。“这是很幼稚的方法”,上面提到过的达勒教授这样评论也不是没有理由。
过了一会儿,派克斯终于动了起来。他脸上印着管口形状的印痕,一条腿有点发麻。他有点吃力地站起来,把那本小书揣在口袋里,整理了一下灰白色的头发,自言自语了几句,然后顺着管子往前走。五百六十五点八米不是一个人一下子就能走到的,派克斯开始一路小跑。他尽量不假思索地向前跑,目光顺着管子,有时也看看自己的鞋子。青草在他脚下迅速向后退去,管子也像一梭子弹似的一溜烟地在移动,但当他抬起头来,面前的一切又不动了,似乎在向他狞笑。他已经知道一切都是相对的,最好还是看着地,看着管子,管子和鞋子:他有点心慌意乱。冷静些!派克斯停了下来。他站在那里:向后看是一百米管子;向前看是没有尽头的管子。冷静些!他又不假思索地向前走。周围全是傍晚的阳光。太阳落到了半山腰,每当这个时候,阳光都很温馨。夕阳下影子显得逶迤,这种气氛似乎蕴含着温情。或许这样说可以清楚一些,通常,傍晚使人容易做善事。相反,正午让人冲动,容易动杀机;或者发生更糟的事情,想杀人。甚至更糟,发觉自己有杀人的念头,抑或更糟,自己被别人杀死。这样。离管子尽头有两百米。派克斯一边走一边看着管子和前方。在管子的尽头,他的正前方,已经可以模糊地看到佩特瘦小的身影。如果他一直走、不假思索,可能就看不见佩特的身影,但他现在看到了。他又开始用那种奇特的方式小跑,似乎每跑一步都要甩掉一条腿。但那条腿,顽强的、无意识的腿,每一次在后面,轮到它向前跨去时,那姿态像是要挣脱另一条腿,但又没法挣脱,因为另一条也不会让步。似乎令人难以置信,但通过这种方式人们可以磨蹭上几公里路,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派克斯,脚踏实地、一米又一米地向前挪。也差不了多少米了,离管子的尽头有二十米,十二米、八米、七米、三米、一米,到头了!派克斯停了下来,心怦怦直跳,呼吸急促。还好有阳光,周围都是傍晚的阳光。
——佩特!
佩特是个小男孩。尽管他身上穿着一件大人的茄克,他还是个小孩。他正仰卧在地上,眼睛向着天空,但没看天,因为他闭着眼睛。他一只手捂住右耳,左耳对准管子,伸进里面,尽量向里。他恨不得把整个头都伸到管子里去,但是,即使是一个小男孩的头,也伸不到一个口径只有杯口大小的管子里。怎么着也没办法做到。
——佩特!
小男孩睁开眼睛。看天空,然后是派克斯的脸。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起身吧,佩特,完事了。
佩特站起来,派克斯颓然倒地。他看着男孩的脸。
——怎么?
佩特搓了搓一只耳朵,又搓了搓另一只耳朵,四处张望,似乎在向最远处眺望。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派克斯的灰眼睛里。
——你好,派克斯。
——你好。
这时候,如果不是心还在狂跳不已,或许这一刻派克斯会吼起来。但他只是简单地嘟囔:
——拜托了,佩特,别说傻话。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
佩特穿了一件大茄克,黑色的,只剩下最上面的一个扣子了。他不停地用手指摆弄那颗扣子,扣上了又解开,好像要永无休止地摆弄下去。
——说话呀,佩特。告诉我,你到底在管子里听到了什么。
沉默。
——大卫和歌利亚吗?
——不是,佩特。
——是红海和法老的故事吗?
——不是。
——可能是卡依诺和阿贝勒……是的,是卡依诺当阿贝勒哥哥的时候……
——佩特,你不能瞎猜,没有什么可猜的。你只要说出你听到的。如果你什么也没听到,你就说什么也没听到。
沉默。
——我什么也没听到。
——什么也没有?
——几乎没有。
——几乎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派克斯好像忽然间变得唯唯诺诺:他跃起身,手臂像风车轮子一样张开;他踉踉跄跄地踩在地上,唇齿不清、气急败坏,像唱赞美诗一样,说了一长串话。
——不可能,怎么搞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这样凭空消失。一定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你不能一升一升地向一个管子里倾注语言,然后就这样看着它在眼皮底下消失……是谁把那些声音给吞了?……一定出了什么差错,这一点可以肯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很显然……我们有些方面错了……可能我们要用一个小一点的管子……或者我们得把管子斜放着……或者要有个坡度……否则,声音很显然会停在半路,刚好是在管子的中间……声波的冲劲完了,就停下来了……在空气中荡一阵子,搅浑了,然后落在管子的底部,锡就会把声音吸收了……一定是这样的道理……想一想,相反也一定行得通……一定……如果我对着一个朝上的管子说话,那些话语升到一定的高度就会下来,这样我就能听到……佩特,这是一个创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事实上人们可以两次听到自己的声音,能听到相同的声音……一个人可以拿着一个管子,朝上,我们就当是百分之十的坡度吧,然后对着管子唱歌……唱一句不太长的歌词,当然要依照管子的长度……唱了之后再去听,……声音上升,上升后停下返回来,他就可以听见自己的歌声了,你听懂了吗?他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