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城堡 第三章(第9/10页)
——玻璃球?
——是的,玻璃球……巨大的……但这只是我和他之间的故事……和现在没有关系……和玻璃板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埃克托尔·奥赫沉默下来,瑞先生也沉默了下来。寂静笼罩着水晶宫设计图。那设计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玻璃围栏,仅仅为了圈起三株擎天的榆树。看起来非常荒唐。但要想像成千上万人在里面,那里边有一株巨大的管风琴、喷泉、木制的传送带、从世界各地运来的东西、船的残片、奇怪的发明、埃及的雕塑、火车头、从来没有见过的动物、乐器、和墙壁一样大的画、到处的旗子、水晶制品、珠宝、飞行器、坟墓、小水池、铁犁、世界地图、绞车、齿轮、钟琴。你要想像所有声响、人声和乐声、气味,一千种气味。特别是灯光。灯光在里面……里边,不来自任何方向,而是在整个的世界中。
奥赫俯下身看着设计图。
——您知道有件事情……我有时候会想起来……当这一切都建起来的时候,最后一个工人已经完成修补工作的时候,我要让所有人都出去……所有我将会来到这里,独自一个人,我要关上所有的门。这里将悄无声息,什么也没有,只有我的脚步声。我缓缓地走向水晶宫的中心。慢慢地,一米一米地走向那里。如果世界没有在我四周旋转,最后,我会走到这里,停在榆树下面。然后……那个地方,最后,就在那个地方,我知道这就是我要到的地方。远处,在任何别的地方,我什么也没做就径直走到那里,那一平方米木头在一个巨大的玻璃杯里面。那里,有一天我将会最终走向那里。此后……此后将发生什么事情……都无关紧要。
瑞先生的眼睛也盯着那一点,就在三株巨大的榆树下面。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想像着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在那一点上,头发零乱,疲惫不堪,不知何去何从。然后他说出了一句话。
——名字很美。
——哪个名字?
——水晶宫……一个很美的名字……老安德森一定会很喜欢……所有这些老安德森都会喜欢……他将会给您做出尽可能漂亮的玻璃板……他对于这些事情曾经那么有天分,他……
——您的意思是说,没有他,你们不会给我做这些玻璃板?
——噢,不是的,我不是想说这些……我们当然可以做……三毫米厚,也可能会更薄一些……是的,我认为我们能做出来,我刚才只是想说……安德森在的话,一切可能会有所不同,就是这意思……但是……这个也不重要。您尽可以放心。如果您想要那些玻璃板的话,您一定能得到。我只是想知道……在图纸上,那些玻璃都装在哪里呢?……
——装在哪里?嗯,到处都是。
——到处都是?
——无处不在……所有一切都是玻璃的,您看到了吗?墙壁,屋顶,十字形耳堂,四个大的入口……都是玻璃的……
——您是说所有这些都是由三毫米的玻璃建起来的?
——不完全是。宫殿建在铁架子上。用玻璃完成其余的部分。
——其余的部分?
——是的……我们就说是……一个奇迹。玻璃创造一个奇迹,一个魔术……进入一个地方感觉就像是出来……被一个东西保护起来,但又不阻碍视线,可以看到远处的任何地方……在同一时刻,既在里面又在外面……又安全又自由……这就是奇迹,用玻璃做出来的奇迹,仅仅用玻璃。
——但那要几吨玻璃……要把整个覆盖起来,要用的玻璃数目简直太大了……
——九千块。差不多九千块。我想像这意味着做两倍那么多,是不是?
——是的,也差不多。要得到九千块好的玻璃,就至少要做两万块。
——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事情,您知道吗?
——没有人会产生那么古怪的想法,您知道吗?
他们沉默了一小会儿,两个人面对面,身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您会成功吗,瑞先生?
——我会的,您呢?
奥赫笑了笑。
——谁知道……
他们下到玻璃厂,去看那里的炉窑、水晶,还有其他东西。到了那里时,埃克托尔·奥赫忽然脸色苍白,他想找一根柱子靠上去。瑞先生看见他的脸上挂满了汗珠。从他的喉咙里冒出一句沉闷的抱怨,轻轻的,就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然而,那并不是求救的声音,倒像是一场秘而不宣的战争回音,不为人知。也正是这个原因,那里的人没有走上前来。有几个工人停了下来。瑞先生也停下了。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站在离那个男人几步远的地方——可以看出——他正在进行一场神秘的决斗,那是他一个人的事。好像只是他自己和在心里面撕咬他的什么东西决斗。不关其他人的事。无论他那一刻在哪里,埃克托尔·奥赫都要孤身作战。
没过多久时间。但感觉很漫长。
最后,从埃克托尔·奥赫喉咙里发出的沉闷的抱怨声消失了,他眼里的恐惧也没有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很大、很可笑的手绢擦了擦前额。
——我没有晕倒,是不是?
——没有。
瑞先生回答说。终于,他走近他,向他伸过去一个手臂。
——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您不用担心……我自己能行……好多了。
四周,空气中还有一种细微的寂静在弥漫,就像肥皂泡。
——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
埃克托尔·奥赫不愿意留下,但是他们还是说服他那天晚上留下,要他在第二天出发,发生了那件事情以后,不宜直接开始一次艰辛的旅行。他们给他安排了一个面向苹果园的房间。白黄相间的墙纸,带着花边帐顶的小床。一张地毯,一面镜子。太阳就从对面升起。房间很漂亮。蓉在小桌子上放了鲜花。白色的。鲜花。
回廊里,迎着刺痛着脸颊的回廊,瑞先生一动不动地倾听埃克托尔·奥赫讲述保留原状的埃及的事情。
他的声音很缓慢。故事似乎无穷无尽。但一下子他中断了谈话,转身对着瑞先生,低声问:
——我那时脸色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在玻璃厂那儿。
——像被吓着一样。
埃克托尔·奥赫知道。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脸色是什么样子的。那天下午,在玻璃厂里,以及其他所有的时候。
——我时不时地会想起,所有故事……关于玻璃、水晶宫和我所有的设计……您看,我有时会想,只有像我这样觉得害怕的男人,才会产生那样的狂躁。实际上,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害怕,只有害怕……您能理解吗?玻璃的魔法……保护,但不是囚禁……待在一个地方,可以看见任何地方,抬头可以看见天空……同时感受到里面和外面……计谋,只能说这是个计谋……如果您想得到一样东西,但是你很害怕它,没有办法,只能在中间隔一道玻璃……在您和那件东西之间……您可以走得很近,然而将是安全的……没有别的……世界的碎片放在玻璃下面,因为那是一种拯救自己的方法……愿望就藏在里面……躲避过恐惧……一个透明的、无与伦比的洞穴……您理解所有的这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