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2/4页)
“你为什么这么说?里欧,她为什么这么说?”彼得在前座脱口而出。
“能不能请你停车?或者你只要放慢速度,你放慢速度就行了。”玛雅哀求道。
同时,安娜急切地敲着里欧的肩膀,说:“好吧,里欧,听着:永远不能再打冰球,或是永远不能再打电动游戏,你选哪个?”
里欧瞥了爸爸一眼,害臊地咳了咳。他解开安全带,摸索着车门的把手。彼得仿佛被打败似的摇摇头说:“里欧,你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你竟然不敢回答!”
蜜拉驾着沃尔沃车驶离熊镇。今早,她听见彼得在浴室里呕吐。这就是体育活动对这座小镇的成年男性带来的影响。它对明天就要比赛的十七岁青少年代表队队员岂不是会造成同样的影响?熊镇的已婚妇女之间流传着一个笑话:“我希望我的丈夫能够以看着冰球的方式看着我。”蜜拉太了解这个笑话的来源了,因此她从来不笑。
她知道小镇的男性是怎么评论她的。她知道,当他们聘任彼得时,她并不是他们想看到的那种忠心耿耿的体育总监之妻。他们不把球会当成雇主,而是把它当成一支军队:士兵受征召时就必须入伍,家属则得骄傲地站在门口向他们挥手道别。蜜拉第一次见球会总监,是在一场由赞助商们所筹办的高尔夫球赛上。在晚餐前的酒会上,他将一只空酒杯放在她手上。在他的冰球天地里,女人是如此稀少,以至于他看见不认识的女人就认定她是服务员。
当发现自己弄错时,他只是哈哈大笑,似乎认为蜜拉也应该觉得这种情况很好笑。她并没跟着笑,他便叹气道:“你总该有点幽默感吧?”当他听到她有意继续发展和彼得事业无关的职业生涯时,他惊讶地喊道:“那谁来照顾孩子们啊?总得有人给他们哺乳吧?”当时,她真的尝试闭嘴——也许还说不上是“真的”,但事后她觉得自己实在已经“尝试”过了。她转向球会总监,意味深长地朝他那肥如意大利香肠、滑动不止、抓着一个鲜虾三明治的手指比了个手势,然后指了指他那在绝望的衬衫纽扣下紧绷的腹部,说:“我觉得,这应该要由你负责。你的胸部其实比我的大。”
下一次举办高尔夫球赛时,“欢迎携眷参加”便从邀请函中被删除了。男人们的冰球天地越来越宽广,女人的则越来越小,而最能证明蜜拉对彼得爱情的一点,莫过于她那天并没有到冰球馆去痛揍某人一顿。她学到:你在熊镇生活,脸皮必须厚一点,这对承受严寒和羞辱都是有帮助的。
十年过去了。随着时间流逝,她也发现:装一组性能优良的汽车音响帮助很大。她调高音量。她播放起里欧和玛雅最喜欢的、不时发出“大声一点!大声一点!”叫好声的曲目。这不是因为她喜欢那种音乐,而是这样做会让她感觉更亲近他们。孩子还小时,他们每天早上离家出门后,大人总会悬着一颗心。他们相信这一切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改观,但情况不但没有改观,反而越来越糟。因此,她在手机里存了他们的播放曲目,上面的每首歌都是精心挑选的,其中任何一首在广播电台播放时,其中一个孩子就会“大声一点!大声一点!”地叫好。她将音量调得非常高,以至于都能感觉到车门门板的震动。有时,森林里的寂静会让她陷入疯狂。下午,天幕很早就从树顶笼罩下来,而且几乎全年如此。对一个生长在大城市、习惯用大自然风景作为屏幕保护程序和背景画面的人来说,这是很难适应的。
当然,熊镇的所有人都痛恨大城市,他们对所有自然资源都在森林里,但所有的钱全都流到其他地方,一直怀恨在心。有时你会感觉:这就是这里的人们喜爱不宜居气候的原因,因为这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的,这提醒他们自己的力量与顽固。彼得教蜜拉的第一句谚语就是:“熊鄙弃森林,其他人鄙弃熊镇,森林的子民更要自救!”
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某些事物,但有些事物则是她永远都无法理解的。比如,在一个所有人都会钓鱼的地方,竟然连一间寿司店都没有;或者,为什么这些定居在连野生动物都难以承受的气候里的强硬人民竟能如此心直口快。蜜拉还记得,当她问彼得为什么住在这里的人们都如此痛恨大城市的居民的时候,他是这么回答的:“大城市的人寡廉鲜耻。”他总是在意人们的想法——当他们受他人之邀去餐馆吃晚饭时,如果她点了一瓶太贵的葡萄酒,彼得是会气炸的。这正是他拒绝定居在位于高地、较为昂贵的别墅区的原因——即使蜜拉的薪水使他们住得起高地。他们住在镇中心的小房子里完全是出于礼貌,即便蜜拉试图用“住在高地就会有更多空间放你的密纹唱片”为理由游说彼得,他仍不为所动。
十年了,蜜拉仍然未能学会在熊镇生活,她只是与它共存而已。沉默使她想买个小鼓,在街上来场嘉年华游行。她将汽车音响的音量调得更高,双手拇指放在方向盘上。她跟着每首歌曲狂野地高唱着,以至于她在头发黏附在后视镜边框上时,几乎将车驶到道路外。
她为什么在意体育活动?她才不在意体育活动。她在意的是从事体育活动的人。因为她梦想着:有一年夏天,就那么一年的夏天,彼得能正眼看看自己生活的小镇,而不会对其中的一切视而不见。
当苏恩走向冰球馆入口时,他的胸口在厚实的肩膀下起伏着。这是他此生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实际年龄,软绵绵的身体移动着,就像将连身运动衫套在一袋水母身上。然而,当他推开门时,他的心中仍一如往常平静下来。放眼世界,这可是他唯一理解的地方。因此,他试图记住它所给予他的一切,而不是他们想从他手上夺走的一切。他一生都奉献给了运动,还见识了超出绝大多数人所能形容的事物:他有幸亲历的几个魔幻时刻,得以见证两名永恒不朽的巨星诞生。
大城市里那些高谈阔论的人永远理解不了这一点:一个这么小的冰球协会怎么能发掘出一个不世出的天才。这就像在一片冰封的庭园中看见一株盛开花朵的樱桃树。你得等上许多年,可能是一辈子,甚至是好几辈子,才能碰到一次这种情况。这种情况碰到一次就已经堪称奇迹了,更别说碰到两次,简直是不可能的——除了在这里以外。
第一次是彼得·安德森。那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苏恩刚接任甲级联赛代表队的训练员,在溜冰学校里见到了彼得——一个瘦削、刚开始学溜冰的小男孩,戴着别人留下来的手套。他眼眶发青,他老爸是个酒鬼,大家都察觉到了,却无人过问。当所有人都没把彼得和冰球联系在一起时,苏恩注意到了。这怪兽般巨大的力量改变了他的人生。这个走路摇摇摆摆的小男孩终于长大成人,带领这个一直不被众人看好、处于破产边缘的球会差点赢得全国冠军,而后自己也打进NHL。这是一条从森林通往巨星的道路,简直难如登天。但是,悲剧性的命运随后便从他手中夺走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