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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我早就会了。”凯文回答。
他没有说出任何具有攻击性或有挑衅意味的话语,这真让她抓狂。他的声音就像海上天气预报一样冷漠。
“嗯?这些你已经会了?”她哼了一声。
“这本书我已经看过了。你只是照着书本内容念罢了。我的电话就可以取代你的工作。”
青少年代表队队员咧嘴大笑,笑声大到窗玻璃都震颤不已,这下子波博可逮到机会了——他是全校最高大也最容易煽动的男生。他总是做好准备,要痛打落水狗一顿。
“冷静一点嘛,糖果小内裤!”他坏笑道。
“你叫我什么来着?”她咆哮道,而后才发现上了他的当。
“我是在恭维你啊,我超级喜欢糖果的。”
大笑的声音再次向她袭来。
“给我坐好!”
“糖果小内裤,我说啊,你也冷静一点嘛。你应该感到骄傲才对。”
“对啊。一两个星期以后,你会跑来跑去,告诉所有你遇见的人,说你曾经是为熊镇夺得冠军的青少年冰球代表队的老师呢!”
班上大部分人欢呼起来,猛力用手掌拍打着暖气装置,双脚猛踏着地板。这时她知道,尝试拉高音量已经太迟了,她已经输了。波博站在自己的板凳上,活像啦啦队队长,高唱:“我们是熊!我们是熊!我们是熊,来自熊镇的熊!”青少年代表队其他球员跳上自己的书桌,加入他的行列。当这位老师离开教室时,他们全数袒露上半身,高唱“来自熊镇的熊!”而凯文是唯一的例外,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盯着手机。他非常沉静,沉静到仿佛独坐在暗室里。
在办公室里,蜜拉的同事将舌头前后在齿间舔舐,面露恶心的神情。
“说真的,我好像吃进了某人的假发。你应该不会相信我会和会计部门的那个家伙调情吧?我的计划本来是和另外那个调情,他是什么部门来着……就是那个穿着紧身牛仔裤、小屁屁很翘、披头散发的家伙。”
蜜拉笑了起来。这位同事是坚定的单身主义者,而蜜拉则是狂热的一夫一妻主义者。一个是独行侠,一个是像母鸡一般谆谆教诲的母亲,两人注定会嫉妒彼此的。这位同事喃喃道:“好吧。在这间办公室里,如果要你现在就选一个人出来,你会挑谁?”
“拜托,现在别再闹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已经结婚了。但是,假如你丈夫过世……”
“什么?”
“拜托,老——天——爷,你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吗?他也是会生病的。或者,陷入昏迷。这样感觉好一点没有?要是你丈夫陷入昏迷,你会想跟谁做爱?”
“我谁都不要!”蜜拉嘶吼道。
“假如这关系到全人类的生存问题呢?这样一来,你会找那个穿紧身牛仔裤、小屁屁很翘、披头散发的家伙,对不对?总之不是那头老獾就对了!”
“那么谁是老獾?”
这位同事模仿一名最近刚成为公司主管之一、有时脸部看起来活像一头獾的男子。蜜拉不得不承认,她模仿得好极了。蜜拉笑了起来,差点弄翻咖啡。
“不要这样攻讦他啦,他人很好的。”
“还有母牛,不过我们办公室没有。”
这位同事非常痛恨老獾,倒不是讨厌他的为人,而是整体上给人的感觉。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接受的主管职务本来是蜜拉的囊中物,但最后却落到他手里。蜜拉始终努力避免谈论这个话题,因为她无法将真相告诉这位同事。公司授予蜜拉主管职务,但被她回绝了。一旦接受,她就得加班到很晚,经常出差。她不愿意为此而牺牲家庭。但是现在,她坐在这里,却不敢将真相告诉同事。她不愿看见同事眼神中的失望:蜜拉得到了这个机会,却没有掌握它。
这位同事咬掉一片裂开的指甲,将它吐进废纸篓。
“你有没有看过那头老獾打量女人的表情?那两只狡猾的小眼睛,我跟你赌一千块,他就是那种希望别人把白板笔插进屁眼的……”
“我在工作!”蜜拉打断她。
这位同事看起来一脸大惑不解,问道:“怎么了?这可是很客观的观察。在白板笔领域,我的技能可是很广泛的,不过没关系,你就继续高高在上,假装自己在丈夫陷入昏迷状态的时候还能在道德上不为所动,假清高!”
“你是宿醉还没醒吗?”蜜拉微笑道。
“白板笔?彼得喜欢这种玩意儿吗?”
“才不!”
这位同事立刻心焦地道歉起来:“抱歉,这很敏感吗?你们因为这种事吵过架吗?”
蜜拉将她撵出自己的办公室。她一天当中能够欢笑的时间就是这么稀少。一天开始时,她就有一份行程表,或者希望能有一份行程表。然后,一位主管走过来,问她能不能抽空来“瞧一瞧”一份合同,这花掉了一小时。里欧打来电话说,因为青少年代表队要求增加冰球场的使用时间,所以他的训练提前了半小时。这意味着她下午得早点回家。玛雅打来电话,让她在路上帮她买新的吉他弦。彼得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说他今晚会比较晚回家。接着主管又走进来,问她是否有时间来“开个小会”。她没有时间,但还是去开会了。
她努力试着成为那种“正确的人”——同时成为贤妻良母,即使这是不可能的。
玛雅对第一次遇见安娜时的一切情景记得一清二楚。她们还没看见彼此的脸,就已经先握手了。那时玛雅六岁,独自到湖面上溜冰。她的父母永远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但当时他们在上班,而保姆在椅子上睡着了,玛雅便穿上冰球鞋溜了出去。也许,她就是想追逐危险;也许,她相信在出事以前,大人总是会拦住她;也许,她像所有小孩一样,生来就是要探险的。夜幕的降临比她想象中来得还要早,她没看见冰面上颜色的变化。她脚下的冰面裂开时,水迅速地让她陷入瘫痪,她连感到恐惧的时间都没有。她才六岁,没带防滑钉、没带钉子,毫无生还机会可言。双臂已经冻僵,难以支撑在冰面上,她觉得自己死定了。关于熊镇,你怎么说都行,但这种事真会让你“屏息凝神”。只消一秒钟的时间。
她先看见安娜的手,过了许久才看见安娜。玛雅永难理解的是,一个六岁小女孩怎么能够拉起另一个年龄相同、体重相同、身上运动衫还被彻底浸湿的小女孩。然而,安娜就是办得到。在这件事情之后,这两个小女孩就形影不离了。安娜是习惯钓鱼打猎,但并不真正理解人情世故、属于大自然的孩子;而玛雅完全相反,两人成为彼此最好的朋友。
玛雅第一次到安娜家做客、听见她父母吵架时,她理解到:安娜或许很熟悉湖面,但在内心深处,这并不能保证她在其他方面不会感到如履薄冰。从此以后,安娜在玛雅家过夜的天数比睡在自己家的天数还多。她们发明了秘密的握手方式,好提醒彼此:她们永远都是“比对方男朋友还要好的好朋友(1)”——安娜像咒语般将这几个字反复念个不停,却不知道它们的含义。每次一逮到机会,她就会对玛雅唠叨,说她们应该去钓鱼、打猎,或是爬树。玛雅只想窝在家里,缩在暖气机旁弹奏吉他,这种催促常常会把她逼疯。但是,上帝为证,她是多么喜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