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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文站在庭院里。所有的冰球选手都习惯于带着伤痛出赛。你在某处总是会有小伤口。鼠蹊部拉伤、扭伤,手指骨折。在青少年代表队里,每个星期总会有人聊到他已经等不及摘掉自己头盔上的护栅,上场比赛。“我要甩掉购物推车!”即使他们见过所有脸部被橡皮圆盘和冰球杆击中的甲级联赛代表队球员,他们不只毫不畏惧,还对此满心期待。当他们还小时,都见过一名球员在赛后站在场上,嘴唇上整整缝了二十针才免于使脸颊裂开;但当他被问到“痛不痛”的时候,他只是露出狞笑:“不过就像我在嚼烟草的时候咬到了一下。”

这是星期天下午,恩达尔家的别墅早已被彻底地清洁过,无懈可击,一片空寂。凯文站在庭院里,不断地射击着橡皮圆盘。他在男童冰球队时就已经学会忍受任何痛苦出赛,甚至享受痛苦。血疤、骨折、割伤、脑震荡从来都不影响他参加比赛。但是,现在的情况可不一样了。其中一只手上的两条抓伤使他射出的橡皮圆盘飞过了球门网。

大门并未上锁。班杰走进别墅,发现除了显然是某个烂醉的酒鬼跌跌撞撞、在通往地下室的门板上留下的一块脏迹以外,整栋屋子看起来一如往常。像是从来没人在里面住过似的。他站在露台的入口处,看着凯文将橡皮圆盘射在邻居家的花床上,像是盲目地乱射。凯文看见他时,双眼透出疯狂,眼睛像是要被血丝撑开似的。

“你来啦!我打你手机至少打了一千次!”

“我这不就来了嘛。”班杰回答道。

“我打手机,你就得回!”凯文嘶吼道。

班杰说话的速度很慢,但他的眉毛充满威胁意味地沉了下来。

“我看,你把我跟波博和利特混在一起了。我可不是你的奴才。当我感觉对了,我才会回电话。”

凯文用冰球杆的尖端指着他,冰球杆因愤怒而颤抖着。

“你现在嗑药嗑够了没?我们一周后打冠军赛,而大家都已经是一副志得意满、自以为打到这里表现已经够好的样子。我们必须将所有人集结起来,让所有人搞懂我这星期对他们的要求!你必须在场!球队最需要你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容忍你开溜去过烟瘾!”

班杰不知道,凯文用“过烟瘾”一词是在说笑,还是他笨到不知道其中的讽刺意味。凯文永远是高深莫测的。他是班杰所知最精明,也最不精明的人。

“我为什么离开派对,你是知道的。”

凯文哼了一声,说:“是啊,因为你是个该死的圣人,不是吗?”

班杰的眼神仔细打量着他,目光专注,毫不犹疑。当凯文最后回避他的眼神、望向别处的时候,班杰问道:“凯文,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凯文简短地笑了一声,双臂一摊道:“什么事也没发生。大家都醉了。你知道那是怎样的场合。”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没事!”

“我看见玛雅在森林里,她看起来可不像没事。”

凯文转了一圈,像是要用冰球杆打班杰。

他的双唇颤抖着,瞳孔中的怒火灼烧着:“所以你现在在乎啦?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甚至都不在那里!你宁愿到赫德镇去嗑药,也不愿跟你最要好的朋友待在这里!这可是你的球队!”

班杰的目光紧紧跟踪着凯文的眼睫毛,一语未发。凯文再度将目光转开,射出一枚橡皮圆盘。它偏离球门的程度是如此明显,甚至可以被认定为狩猎用的武器了。他呢喃着:“我昨天需要你。”

班杰不搭腔。

他的这个态度总会让凯文失去理智,于是他一如往常地高声咆哮道:“你当时不在这里,班杰!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从来不曾在这里!利特在厨房里吐了一地,有人还直接溜向地下室的门,留下一大块痕迹!当我老爸回家看到它,会发生什么事,你知道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就只会嗑药……”

“我才懒得管你老爸。我只想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班杰打断他的话。

凯文迅速地跨了五步,将冰球杆砸烂在球门的横杆上,冰球杆裂成两截尖锐如炮弹的碎片,其中一片从距离班杰脸部一个手掌宽处飞过,而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敢?你才懒得管我老爸……你这个天杀的、忘恩负义的……是谁十年来出钱帮你买冰球鞋、冰球杆,还有护具的?你懒得管?你以为你老妈买得起这些东西?我爸对你的评语是对的。他对你的评语总是对的!你是病毒,班杰,天杀的病毒。你只能依附寄主生存!”

班杰向前跨出两步,仅仅两步。他的表情纹丝不动。

“凯文,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你想怎么样?你以为你是警察,敢审问我?你有什么问题?”

“凯文,别像个懦夫一样。”

“你好意思说我是懦夫?你敢讲‘懦夫’这两个字?你才是该死的……该死的……”

班杰移动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凯文的最后几个字宛如鼻息般窜上他的脸。两人的双眼相距两厘米。班杰睁大着双眼。

“什么?我是什么,凯文?说啊。”

凯文的皮肤搏动着,双眼的眼神流动着,脖子的其中一边泛红,有着瘀伤,像是被一个手掌比较小的人狠狠打了一拳。他向后退,捡起已经被捣烂的冰球杆的一块碎片,用它猛击球门,让金属发出如歌唱般的声响。

“欧维奇,滚出我的屋子。你已经将我家吃干舔净了。”

凯文并未转身看着班杰离开。即使听到大门被重重甩上的声音,他都没有回头。

凯文的父母很晚才回到家。整栋房子看上去就和他们离家前一模一样。他们的儿子正在装睡,他们并未敲他的房门。凯文的父亲在厨房的流理台上发现两张A4纸,凯文在纸上详细注明了这场比赛中每节的所有数据。出赛的分钟数、射门次数、助攻、进球数、数据上的优势与劣势、持球比、犯规数、失误次数。他的父亲花了几分钟,只点着一盏灯泡,以一种他再也不会让任何人见到的方式微笑着。这样的骄傲程度足以使一个比较缺乏自制力的人狂奔上楼,亲吻熟睡中儿子的额头。

他的母亲注意到父亲没注意到的事情。她注意到清洁工弄混、顺序挂错的那些照片。客厅里的茶几有点歪斜。沙发其中一角下遗留着一块塑料包装的碎片。最主要的是,她看到了通往地下室门上的污渍。

当她丈夫坐在厨房里时,她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用力将自己的手提包摔在地上。他跑了过来,她道着歉,表示她绊了一跤,手提包掉在地上。他帮助她起身,拥抱她,小声道:“不要那么不开心嘛,只不过就是通往地下室的门,亲爱的,那只是一小块污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