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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按住他的手。“我毁了这一切。我把所有人的一切全毁了,我毁了你的……一切……”她啜泣着。
他拨去她脸上的头发,沉着地回答:“别这么说。别这么想。永远别这么说、别这么想。那些狗杂种能带给我什么?去他的浓缩咖啡机,让他们和那台浓缩咖啡机都滚远点吧!”
她就像听到母亲说猥亵笑话那样咯咯笑了起来。爸爸感到害羞不已。
“你连浓缩咖啡都不喜欢。直到去年还是什么时候,你老是说‘浓速咖啡’……”
他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你和我都知道真相。你的家人和你,还有所有正派、明理的人都知道真相。我向你保证,正义一定会获得伸张的。我只是……我只是希望……你可别……”
“没关系的,爸。没关系。”
“不,当然有关系!你绝对不要认为,他做的事情没关系……我可不希望……玛雅,我怕……我怕你不觉得我想杀了他……不觉得我每天、无时无刻不想杀他……因为我真想杀了他……”
父亲的泪水滑落到女儿脸颊上。
“爸,我也很害怕。怕所有的东西。怕黑……还有所有的东西。”
“我能做些什么吗?”
“爱我。”
“我永远爱你,小南瓜。”
她点点头,而后说:“那我可以要求一件事吗?”
“你要求什么都好。”
“我们可以去车库弹超脱乐队(1)的曲子吗?”
“除了他们的曲子以外,我什么都可以弹。”
“你为什么不喜欢超脱乐队?”
“他们出名的时候,我已经老了。”
“你已经老到不能喜欢超脱乐队吗?你才几岁?”
他们笑了起来。他们仍然能让对方纵声大笑,是一个多么强而有力的事实。
蜜拉独自坐在厨房里,听着丈夫和女儿在车库里演奏。现在她的水平已经高出他许多——他一直打错节拍,但她跟着他的节拍,让他不会觉得自己很蠢。蜜拉好想抽烟、喝酒。在她来得及找出香烟和酒以前,有人将一沓纸牌放到桌上。是他们在孩子还小的时候,在挂在汽车后面的拖车上玩的儿童版纸牌,而不是一般的纸牌。因为爸妈总是因为规则吵个不停,孩子们也就自然而然不再玩纸牌游戏。
“来玩吧。你应该还能赢我。”里欧边说边坐下。
他把两杯汽水放在桌上。虽然他已经十二岁了,但还是任由妈妈紧紧地抱着。
在赫德镇郊外一座破败的乐队练习场上,一盏孤灯映照在一个身穿黑色皮衣、坐在椅子上拉小提琴的男孩身上。当门框上传来敲门声时,他还将乐器握在手上。班杰拄着拐杖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酒瓶。贝斯手努力保持沉默与神秘,让自己更吸引人,但他的微笑使神秘感荡然无存。
“你在这里做什么?”
“散散步。”班杰回答。
“你该不会说外面有月光吧?”贝斯手对着酒瓶微笑。
“如果你要在这里生活,你迟早得学会喝酒。”班杰说。
贝斯手认定这些话在这里就意味着“抱歉”。他注意到他们非常喜欢以酒精进行沟通。
“我没打算住在这里。”他保证。
“没人想住在这里。大家都只是走不开而已。”班杰一边说,一边单脚跳进房间。
他没问小提琴的事情。当某人做出与平常不同的表现时,班杰不会感到惊讶。贝斯手喜欢这一点。
“我来演奏,你跳舞吧。”贝斯手提议,轻巧地将琴弓划过琴弦。
“我不能跳舞。”班杰回答,没有意识到对方只是针对他的拐杖开玩笑。
“跳舞很简单。你只要安静地站着,然后开始动起来。”贝斯手小声说。
班杰的胸肌仍因疲劳而颤抖着。这让他的内心相对而言显得平静。
安娜被电话铃声吵醒。她从地上抓起手机,但并不是她的手机在响,而是她爸爸的手机在响。她听见他的声音,他一边说话一边穿衣服,带着小狗,也拿出了枪柜的钥匙。对她来说,这就像小时候的摇篮曲旋律一样熟悉。她等着最后一个音符:前门关闭、钥匙将门锁上、那辆老旧小卡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可是,这些声音并未出现,门上反而响起轻柔的敲门声。他犹豫地喊着她的名字,透过门缝问道:“安娜,你醒了吗?”
安娜在他说完这句话以前就换好了衣服。然后,她打开门。他两手各拿着一把来复枪。
“北边小路上有一场搜索行动。我可以打电话给城里那些没用的家伙,可是……一想到我们家里有整个熊镇第二好的猎人……”
她真想抱他,却又没有抱他。
男孩们躺在演练室的地板上。酒瓶已经空空如也。他们轮番唱着就他们所知最难听的饮酒歌。两人欢乐地吼叫了几个小时。
“打冰球是什么感觉?”贝斯手问。
“拉小提琴是什么感觉?”班杰反问。
“你脑袋里必须什么都不想,才能拉小提琴。音乐就是要让你放松。”贝斯手回答。
对班杰来说,这个答案太快、太直接,也太诚实,他无法反讽。所以,他说了实话。
“声音。”
“声音?”
“当你走进冰球场的时候,声音就是冰球的重点。你只有自己下场比赛,才会认出这些声音。还有……当你从更衣室走进冰面上的感觉,当地板变成冰面的最后一厘米,当你滑出的那一刻……你就拥有了翅膀。”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们就像躺在玻璃屋顶上,不敢动弹。
“如果我教你跳舞,你可以教我溜冰吗?”贝斯手终于露出了微笑。
“你不知道怎么溜冰吗?该死的,你有什么问题?”班杰喊道,仿佛刚听到贝斯手说自己不会做三明治一样。
“我就是搞不懂。我总是觉得,大自然用冰告诉人类:去他的,离水远一点。”
班杰笑了起来。“那你为什么又要我教你溜冰呢?”
“因为你很爱溜冰嘛。我想了解……某个你喜欢的东西。”
贝斯手碰了碰班杰的手,班杰并没有把手抽开,却坐起身来。这道魔法被破解了。
“我得走了。”班杰说。
“别走。”贝斯手央求道。
班杰还是走了。他二话不说,走出门外。雪片和他的泪水一齐落下。黑暗吞没了他,他没有抵抗就放弃了。
当一扇窗户被打破时,房间里充满了大量碎玻璃,要想象这些碎玻璃都来自同一扇窗户,简直是不可能的。这和一个小孩将一盒牛奶打翻,使它洒满整个厨房是一样的道理,那液体在流出纸盒时,仿佛就无止境地膨胀起来。
那个丢石头的人站得离墙壁很近,几乎就站在墙边,他使尽力气扔石头,尽可能将它丢到房间深处。它击中一座衣橱,掉在玛雅的床上。玻璃碎片轻柔地落下,像蝴蝶一样轻盈,仿佛是冰晶或小巧、闪亮的钻石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