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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维还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可是个超级英雄,通常父亲都会扮演这种角色。他心想,自己是否也能成为孩子心中的大英雄。他父亲耐心、温和地教他溜冰,他从来不打架。戴维知道有些人的父亲会做这种事,但他爸爸从不打架;他爸爸说故事、唱摇篮曲。当儿子在超级市场尿湿裤子或扔球打破玻璃时,他从不大吼大叫。在日常生活中,他的父亲是个大男人;在冰球场上,他则是个巨人,残酷无情、无坚不摧。教练们总会崇拜不已地称他是“真男人”。戴维总是会站在看台边缘,亲身感受每句赞美,好像他才是大家赞美的对象。无论是在运动赛场上,还是在言论方面,他爸爸毫不犹豫地采取的一切行动都建立在一个原因之上。“你想怎样都行,就是别当个娘娘腔。”他边笑边说。但是,他有时会在餐桌前变得严肃起来:“戴维,你要记住:同性恋是一种大规模毁灭性武器。那是不自然的。假如每个人都变成同性恋,只要经过一个世代,人类就会灭种。”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他父亲也成了一名看着新闻大声吼叫的老人:“那不是性向,那是一种时髦!他们怎么会是受压迫的少数族群?他们在办自己的游行啊!他们受的压迫有那么严重吗?”几杯酒下肚以后,他常常会用其中一手的拇指与其他手指比出一个圆圈,把另一手的食指插进圆圈,说:“这样才对,戴维!”然后,他还会将双手食指指尖碰在一起,说:“这样是不对的!”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出了什么问题,只要是非常糟糕的问题,那“都是同性恋的错”。每当某个东西出了问题,一切“都是同性恋的错”。这已经不只是一个观念,这是一个副词、一个形容词、一个语法上的武器。

戴维将车开回熊镇。他坐在车里,愤怒地哭着。他觉得自己真是可耻、丢脸。他花了大半辈子的时间指导一个小男孩冰球,视他如己出,爱他如亲生儿子,对方也将他当成父亲一样敬爱。没有比班杰更忠诚的球员了,没有人比他更忠心耿耿。在许多比赛结束后,戴维都会拥抱着这名16号球员,说:“你是我认识的最勇猛的小浑蛋,班杰,我认识的最勇猛的小浑蛋。”

然而,在更衣室里共处的所有时光、那些在球队巴士上一同度过的夜晚、所有的对话、所有的笑话、一切血泪与汗水都枉费了。这孩子竟然不敢把自己最重要的秘密告诉教练。

戴维知道,这是背叛行为,是非同小可的背叛行为。这样一个战士般的男孩居然会相信:如果他被发现是同性恋,教练就不会为他感到骄傲。这一切只说明:作为一个成年人,他的为人算是彻底失败了。没有其他解释。

戴维为自己没有青出于蓝痛恨自己。儿子的职责,就是要青出于蓝。

爱德莉与苏恩挨家挨户地询问,每个前来应门的人都会看着天,像是说明:这种时候还来打扰安分守己的居民也未免太晚了。苏恩问他们:“你们家里有没有小女孩啊?”往后爱德莉在提到这个故事时会说:这幕情景就像法老王在埃及挨家挨户寻找摩西。我们必须指出,爱德莉对《圣经》典故的掌握相当生疏,不过她有别的专长。

每户应门的人都告诉她:“可是赫德镇不是已经有女子球队了吗?”她每次都给出相同的回答,直到她按下某一家的门铃。在门板的另外一边,一只几乎还碰不到门铃的手将门把拉了下来。

一名四岁的女孩站在没有照明的玄关,那是一间伤痕累累的屋子。她的双手反映出恐惧,她踮着脚站着,仿佛随时准备逃走,她留神倾听着阶梯上的脚步声。但是,她睁大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爱德莉。

爱德莉蹲下时,一颗心已经彻底破碎。她屈膝蹲下,看着那个小女孩。爱德莉见过战争、见过苦难,但她永远不会习惯这样的情景。面对一个已经在生命中遭受太多苦难与伤痛、觉得这很正常的四岁小孩,你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知道什么是冰球吧?”爱德莉问。

小女孩点点头。

“你会打吗?”爱德莉问。

小女孩摇摇头。爱德莉的心放松下来,她的声音变了:“那是全世界最好玩的游戏、世界上最棒的游戏。你想学吗?”

小女孩点点头。

戴维衷心希望他能够把车开回赫德镇,抱住那男孩,告诉他: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一切。可是,他拉不下脸拆穿某个显然不想提到这件事的人。重要的秘密让我们都变得渺小。当我们是别人保密的对象时,情况就更是如此。

所以戴维开车回家,把手放在女朋友的肚子上,假装为了宝宝而哭。他的人生将会一帆风顺,他将会获得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辉煌的职业生涯、成就与奖杯;他会在好几个国家的传奇球会里执教所向无敌的队伍,但他不会让每支球队的任何球员穿上16号球衣。他将永远保持希望:总有一天班杰会再度出现,要求穿上这件球衣。

一枚橡皮圆盘躺在一座位于熊镇的墓碑上。圆盘上写着一行字,为了写上每个字,这些字体非常小。“你还是我所认识的最勇猛的小浑蛋。”

在那个橡皮圆盘旁边,放着一只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