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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你们这儿没有外国游客。游艇。”
他吐出一个橄榄核。“弗雷泽斯早已没有活力。”
“布拉尼那位康奇斯先生有时候大概把他的游艇停泊在这里吧。”
“他也算人!”我立即明白,乔久是康奇斯在村里的敌人之一。“你跟他见过面吗?”
我说没有,但是我曾经想过要去拜访他。他真有一艘游艇吗?
的确有,但从不开到小岛的这一边来。
他和康奇斯见过面吗?
没有。
他在村里有房子吗?
他说只有赫尔墨斯住的那幢房子,在村子后部,靠近圣伊莱亚斯教堂。我装成是在转换话题,漫不经心地问起布拉尼附近三座农舍的情况。那几户人家都到哪儿去了?
他把手指向南方。“夏天到大陆去了。”他解释说,岛上有少数渔民仍然过着半游牧式的生活。冬季,他们在弗雷泽斯受保护的海域捕鱼。但是到了夏天,他们便带上家眷,到伯罗奔尼撒半岛一带游弋,甚至到克里特岛,寻找更好的捕鱼场所。他话锋一转,又回到农舍上来。
他指向农舍,同时做出各种饮水姿势。“地下蓄水罐不好,夏天没有优质水。”
“真的——没有优质水?”
“没有。”
“真遗憾。”
“全是他的错,布拉尼的那个人。他本来可以做更好的蓄水罐,但是他太吝啬了。”
“这么说那些农舍是属于他的?”
“当然。小岛的那一边,一切全是他的。”
“包括所有的土地?”
他扳着又粗又短的手指头:科毕、斯特伦密、布拉尼、穆察、皮加迪、扎斯特纳……布拉尼周围的所有海湾和陆岬全都是他的。他说这话明显含有对康奇斯的抱怨之意。形形色色的雅典人,“富人”,都想在那里建别墅,可是康奇斯的土地一米也不卖,他把岛上最紧缺的资源给霸占了。一头驮着木头的驴子沿着码头轻快地朝我们走来,腿擦腿走出难度很高的步子,颇像一个模特儿。这一情况证明了迪米特里艾兹的同谋关系。这一定也是大家的共同看法。
“我想你应该在村里看见过他的客人?”
他扬起头,表示否定,也不感兴趣,有没有客人他觉得无所谓。我坚持要他回答,他是否知道有外国人在那里住过?
但他耸肩。“可能吧。”其实他并不知道。
我的运气不错。此时从小巷里走出一个小老头,来到乔久的背后。他戴一顶破旧的海员帽,穿一件洗得褪了色的帆布衫,在阳光下看上去已近乎白色。他从我们桌前走过的时候,乔久看了他一眼,把他叫住了。
“来,来,跟这位英国教授说说话。”
老人停住了脚步。他大约有八十岁,颤巍巍的,一脸胡子拉碴,但还不是完全老态龙钟。乔久向我转过脸来。
“战前,他和赫尔墨斯一样,负责把邮件送往布拉尼。”
我请老人坐下,给他叫了茴香烈酒和开胃小吃。
“你对布拉尼的情况很了解?”
他挥了一下手,表示非常了解,说都说不完。他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懂。乔久有点语言天赋,他把我们的香烟盒和火柴像砖头一样叠起来,盖房子。
“我明白。是一九二九年?”
老人点点头。
“康奇斯先生战前就有很多客人吗?”
“客人很多,很多。”乔久对此感到吃惊。他甚至把我问过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但是得到的回答是一样的。
“是外国人吗?”
“有很多外国人,法国人,英国人,什么都有。”
“学校里的英国教师呢?他们也到那儿去吗?”
“去,全都去。”
“他们的名字你记不起来了?”我这问题提得荒唐,他笑了。他连他们的模样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有一个个子很高。
“你在村子里见过他们吗?”
“有时候会见到,有时候。”
“他们在布拉尼干什么呢,我说的是战前?”
“他们是外国人。”乔久对老人答非所问表示不耐烦。“巴尔巴,他是问你他们做什么?”
“听音乐,唱歌,跳舞。”乔久再次对他表示不相信。他对我眨眼,仿佛是告诉我,老人脑子糊涂了。但是我知道他并不糊涂,而且我还知道乔久是一九四六年才到岛上来的。
“唱什么歌?跳什么舞?”
他不知道。他的双眼黏糊糊的,似乎是在竭力追忆过去,但确实想不起来了。但是他说:“他们还演戏。”乔久禁不住笑出声来,可是老人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这是真的。”
乔久龇牙咧嘴大笑,身子前俯。“你扮演什么角色呢,巴尔巴·迪米特雷基?扮演卡拉约齐斯?”他说的是希腊皮影戏中的人物。
我让老人看出我是相信他的。“他们演什么戏?”
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确实不知道。“花园里有一个剧场。”
“花园里的什么地方?”
“在别墅后面,有大幕,是真的剧场。”
“你认识玛丽亚吗?”
可是在战前担任女管家的似乎是另一个人,名字叫索拉,已经死了。
“你最后一次到那里去是在什么时候?”
“很多年了,还是战前。”
“现在你还喜欢康奇斯先生吗?”
老人点头,但是有点勉强,有所保留。乔久插进来说。
“他的大儿子在那次大处决中被杀害。”
“啊。真叫人难过,太可惜了。”
老人耸耸肩,表示天意如此。他说:“他是个很不错的人。”
“他在德军占领期间与德国人勾结?”
老人昂起头,坚决否认。乔久大声叫了出来,强烈表示不同意。他们开始争执起来,话越说越快,我无法听懂。但是我听见老人说:“当时我在这儿,你不在这儿。”
乔久向我转过头来,眨了一下眼。“他给了这位老人一幢房子,每年还给他钱,因此他不可能说真心话。”
“他对其他熟识的人也这样做吗?”
“呸,有一两个,都是老人。为什么不这样做呢?他有数百万家产。”他做了一个表示贿赂的动作,意思是他给的是赎罪金。
老人突然对我说:“有一次大聚会,很热闹,很多灯、音乐、烟火。很多烟火,很多客人。”
我想象,那可能是一次花园招待会,宾客数以百计,女人气质高雅,男人着礼服。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战前三五年。”
“为什么搞如此盛大的庆祝活动?”
可是他不知道。
“你当时在场吗?”
“我跟我儿子在一起,我们当时正在钓鱼。我们抬头看见了布拉尼的盛况。灯火辉煌,人声嘈杂。还放烟火。”
乔久说:“唷,你喝醉了吧,巴尔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