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6/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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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德·埃萨尔要拉我去参加一场假面舞会。

“千万注意,您不要像平时那样穿威尼斯商人夏洛克式的衣服,或者苏斯15那样的犹太服。我给您租了亨利三世国王漂亮的装束,为我自己租了土耳其骑兵服。”

我借口要尽快写完剧本便拒绝了他的邀请,他离开我时苦笑了一下。我望见小车驶出旅馆大门,隐隐感到一种内疚。过了一会儿,我的朋友死在西部高速公路上。莫名其妙的一次车祸。他还穿着土耳其骑兵服。他没有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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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剧本很快写出来了。悲喜剧。从头至尾痛骂犹太人眼中的异教徒。我深信巴黎公众看了这出戏会很不舒服,他们不会宽恕我以如此挑衅的方式,将我的神经官能症和我的种族主义搬上舞台。结尾一场戏表现出的大无畏,我寄予了很大希望。在四面白墙的一间屋子里,父子二人对峙。儿子身穿打了补丁的党卫军服,披一件盖世太保的旧雨衣;父亲头戴圆帽,蓄着鬈发和胡子,一副犹太教法学博士的模样。他们在滑稽地模仿审讯。儿子扮演刽子手的角色,父亲则扮演受害者的角色。母亲猛然冲进屋,眼神恍惚,伸直双臂走向父子。她吼唱着犹太妓女玛利亚·桑德斯的叙事曲。儿子掐住父亲的喉咙,一边哼唱着《霍斯特·威塞尔之歌》,不过他的声音没有盖过母亲的吼唱声。父亲已经半窒息了,还呻吟着赎罪日的祷文。远台的门突然打开,四名男护士上前围住三个争斗者,费好大力气才将他们控制住。幕布落下。没有一个人鼓掌。观众以怀疑的目光打量我,他们原以为一个犹太人编排的剧会文雅一些。我这个人的确是忘恩负义。不折不扣是个粗野的家伙。我窃用了他们明白清晰的语言,改成歇斯底里的腹鸣。

他们本来期待一个新的马塞尔·普鲁斯特,一个同他们的文化相接触变得文明点的犹太佬,还期待一种温柔的音乐,却听到震耳欲聋而咄咄逼人的喧嚣。现在,他们知道该如何对待我了。我也能死而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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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发表的批评文章令我大失所望,都那么客客气气。这下子我算明白了:我在四周碰不到一点点敌意,只有几个类似拉罗克上校的老妇人和老先生算是例外。新闻记者越发探询我的心态。所有这些法国人都无限关怀写回忆录的婊子、鸡奸者诗人、给妓女拉客的阿拉伯人、吸毒的黑鬼和挑衅的犹太人。毫无疑问,再也不讲究什么道德了。犹太人是一种估价过高的货物,别人对我们过分尊敬了。我可以进入圣西尔军校,将来可以成为什勒米洛维奇元帅:再也不会发生德雷福斯案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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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这次失败,我走投无路,就只有像莫里斯·萨克斯那样消失了。从此离开巴黎,一去不返。我将一部分财产留给我母亲,还想起我在美洲有一位父亲,就请他来见我——如果他愿意继承三十五万美元财产的话。不久便有了答复:他约定我在巴黎大陆饭店见面。我还想治好肺结核,变成一个老实而谨慎的青年,一个名副其实的雅利安小伙子,可是我不喜欢疗养院,还是偏爱旅行。我这从地中海来的外国佬,内心总向往美丽的生疏环境。

比起墨西哥和拉松德群岛来,我倒觉得法国外省能更好地向我提供这样的环境。我从而否定了我四海为家的过去。我要赶紧了解法国乡土、煤油灯、绿篱和森林之歌。

而且,我也想到母亲,她就经常巡游外地各省。受保护的卡兰梯通俗喜剧团巡回演出。她讲法语由于带巴尔干口音,也就扮演俄罗斯公主、波兰伯爵夫人和匈牙利女骑士一类角色。在欧里亚克城扮演贝雷佐沃公主,到贝济耶城扮演托玛佐夫伯爵夫人,再到圣布里厄城扮演捷瓦查尔迪男爵夫人。卡兰梯剧团巡回演出走遍了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