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使命(第7/8页)
“啊嗯,”克尼克答道,“在这几个世纪当中,我想你们尊贵的本笃会偶尔也曾出过几个身体虚弱,但精神反而健全的干才,就像我的朋友那样。我想我邀他到这里来,或许未免轻率了一些,没想到这儿的每一个人都把他的弱点看得一清二楚,而不见他的真正优点。他是为了帮我大忙而来。”于是,他将他俩准备联手参加竞赛的事向约可伯斯神父做了一番说明。本笃会的这位神父,听到克尼克为他的朋友辩护,显得颇为欣慰。“答得好。”他和善地笑道。
“不过,使我感到讶异的是,你的朋友都很难缠哩!”
他对克尼克那副窘迫而又惊讶的神情颇为欣赏,随后,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这回我指的是卡斯达里圈外的一个人。你有没有听说过你的朋友普林涅奥·戴山诺利的新闻?”
约瑟听了神父的补充,显得更是讶异了;大惑不解之余,他要求对方直接说明。
情形似乎是:戴山诺利写了一篇政治辩论的文章,不但强烈地表示了他反对教士干政的看法,同时附带一笔,对约可伯斯神父作了一次猛烈的攻击。约可伯斯透过他在天主教新闻机构工作的朋友,取得了一份有关戴山诺利其人的资料。因而得知普林涅奥在卡斯达里求学时的情形及其与克尼克之间的关系。
约瑟向神父借来普林涅奥所写的那篇文章,读罢之后,便开始与神父讨论当前的政治问题,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以后又讨论了几次,但亦只是少数几次而已。“眼看着我们的普林涅奥这个角色——还有我本人——忽然登上了世间的政治舞台,”约瑟在他写给费罗蒙蒂的一封信中如此说道,“对我而言,不仅有些怪异,简直令人吃惊。这真是我做梦也没想到过的事。”结果是,神父谈到普林涅奥的论文,言下颇为欣赏。不论如何,他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神情。他赞许戴山诺利的风格,说他显然受了英才学校的锻炼;并且表示,一个人如搞日常政治,势非大大降低他的智慧程度不可。
大概就在这时候,费罗蒙蒂将他那篇后来成为名著的作品(斯拉夫民俗音乐之受到海顿而下的德国艺术音乐的接纳与吸收)的第一部分寄了一份给克尼克。我在克尼克的复函里发现不少东西,其中有云:“你已从你的研究工作——我有幸曾经参与一阵子——得到一个肯定的结论。描述舒伯特的那两章,尤其是讨论四重奏的那一部分,在我所读过的现代音乐学中,可说是最最健全的范例之一。偶尔想想我吧!比起你所得到的任何此种收获来,我都差得很远。虽然我有理由以我在这儿的生活为满足——因为我在玛丽费尔斯的任务看来似乎有了某种程度的成功——但我因为离开我们的学校和我所属的华尔兹尔小圈太远而不时感到苦闷,异常苦闷。我在这里学了不少东西,但既不能强化我的信念,又不能增长我的专门技术——只有增加我的烦恼。虽然,我得承认我的眼界确实扩大了。不论如何,对于初来此地两年经常打击我的那种不安、怪异、沮丧、失神、自疑,以及其他种种疾苦,现在已经好受得多了。德古拉略斯最近曾来此地——只待了三天,尽管他等不及地要来看我,对于玛丽费尔斯修道院又怀着强烈的好奇心理,但才到第二天,他就变得几乎坐立不安了,他感到实在太郁闷而手足无措了。因为,修道院毕竟是一种颇有庇护作用的安静世界,对于修身养性十分有利,跟监牢、兵营及工厂绝不相类。我从我的亲身经验体会到,出自我们敬爱的学区的人,实在比我们想像的要骄纵得多,过敏得多。”
大概就在写这封信给卡洛的那一天,克尼克说服了约可伯斯神父,请他出面写一封简略的便函,给卡斯达里教会组织的当局者们,默许拟议中的外交步骤。约可伯斯在这封便函中附了一笔,要求他们慨然准许为他本人讲解卡斯达里之谜及在此处受到普遍欢迎的珠戏能手约瑟·克尼克多留一段时间。不用说,卡斯达里的当局者们自然是乐意从命了。自认比任何此种“收获”仍然差很远的约瑟,这时收到一封由董事会和杜布瓦先生签署的贺函,恭喜他达成了他的使命。关于这封公函,使他感到无比重要,且使他觉得无限快慰的(他在一封便函中以一种近乎得意扬扬的语调将这个消息报告了佛瑞滋),是一个简短的文句,大意是说,教会组织承珠戏导师谕知,准他返回珠戏学园,并且交代,一俟目前任务完成,即如其愿。此外,克尼克还大声将这几句话朗诵给约可伯斯神父听,并且供认他曾因了可能被派驻罗马,乃至永远被从卡斯达里放逐而担心受怕,约可伯斯神父听了大笑着说道:“教会组织就是有些烦人;人都喜欢活在中心,不喜欢待在边缘,流浪他乡,更是不必说了。你已触及了污秽的政治边缘,不过现在大可将它置之脑后了,你到底不是一个政客。但可不要断绝你与历史的关系,纵使永远将它视为你的次要项目和业余兴趣也好,因为你有历史家的素质。现在,且趁我们还有机会共处的时候好好利用我们的光阴吧!”
约瑟·克尼克似乎没有利用他的特权多多往访华尔兹尔,但他经常用收音机从一个讲习会收听许多讲演与游戏。此外,他还坐在修道院中他的上等客室里,参加在遥远的珠戏学园大礼堂举行的“隆重仪式”,聆听比赛的结果。他曾缴送一件既没有什么个人性,又没有什么革命性,但颇坚实而又优美的作品参加比赛。他对这件作品的价值相当清楚,因此他想,只要能得个三奖或二奖,也就够有面子了。但使他大感意外的是,他现在亲耳听到宣布他居然得了首奖,而使他尤感意外的是,在他的惊讶尚未变成欣喜时,紧接着他又听到代表珠戏导师说话的发言人以他那种优美的低音宣布了第二奖得主德古拉略斯的名字。不用说,他们两人携手合作参加此次竞赛,居然爆出冷门而同时登上冠军宝座,自然感到有些大喜过望了。他立即跳起身来,不听其余的部分,就急忙奔下楼梯,一路穿过嗒嗒作响的走廊,跑出室外的旷野之中。
在他在这个时候写给前任音乐导师的一封信中,我们读到如下的一段文字:
“我很高兴,敬爱的老师,这是你可以想见的。首先是我任务的成功和会董的推奖,加上不久的还乡——这事对我太重要了——重归老友和珠戏,而不是被绊住在这种外交工作之上;其次是我这次获得竞赛首奖,而我对珠戏的形式方面虽曾费了一番苦心,但因种种理由,却没有被我必须奉献的一切榨干。而今喜上加喜,又与我的朋友共享此种殊荣——这真是锦上添花了。我很高兴,不错,我很高兴,但我却不能说我很快乐。由于此前的饥馑——不论怎么说,对我而言似乎是一种饥馑——我的真正感觉是这些成就来得太突然了,来得太猛然了。我的兴奋里面夹带了一些不安之感,就像这个容器已经装得太满了,只要再加一滴,就要溢出来了。但请不要介意我说了这样的话;在这种情况之下,几乎每一个字都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