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格街凶杀案(第8/9页)

我又试了试,可这次甚至比刚才更显困难。“这,”我说,“这不是人的手印。”

“那现在就来读读居维叶[48]教授的这段文章吧。”迪潘答道。

那是一段从一般习性和解剖学上对东印度群岛的褐色大猩猩的详细描述。那种哺乳动物以其巨大的体格、惊人的力量、非凡的灵敏、异常的凶残和爱模仿的嗜好而为世人所知。我突然间明白了那桩凶杀的恐怖所在。

我读完那段文章后说:“这里对足趾的描述与这张草图完全吻合。我看除了这儿提到的那种大猩猩外,再没有什么动物的趾印能合上你画下的指印。这撮深褐色毛发也与居维叶描述的那种动物的毛发相同。但是,我仍然不能理解这可怕之谜的一些细节。另外,证人们所听见的争吵声是两个,而其中一个被无可非议地确认为是一个法国人的声音。”

“不错,那你一定记得证人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那声音里有句话是‘我的天哪!’证人之一(糖果店老板蒙塔尼)已经正确地认为那句话在当时的情况下好像是一种劝告或告诫。所以,我已经把解开此谜的希望主要寄托在了这句话上。一个法国人知晓这一惨案。可能(实际上远远不止可能)他在这场血腥的残杀中是无罪的。那只猩猩说不定就是从他那里逃出。他说不定一直追到了那个房间窗下,但由于随后发生的使人不安的事情,他绝不可能重新捕获那只猩猩。猩猩现在还逍遥自在。这不能再猜下去了(除了猜测我现在还没权利用别的名称),因为我这些想法所依据的思考几乎尚未深刻到可以由我自己的理智做出估价的程度,因为我还不能自称可以让别人了解我的想法。所以我们就把这些想法称作猜测,把它们作为猜测来谈论。假若那个法国人真像我所猜测的在那桩暴行中无罪的话,那我昨晚在回家路上去《世界报》报馆登的这则启事就会把他引到我们这儿来(那是一份航运界的报纸,很受水手们欢迎)。”

他递给我一张报纸,我读到了这则启事:

招领:某日清晨(即凶杀案当日清晨)在布洛涅树林捕获一体大、褐色婆罗洲猩猩。失主(据悉为一艘马尔他商船上的水手)一经验证无误并偿付少量捕获及留养费用,即可将其领回。认领处为圣热尔曼区×街×号,请上四楼。

“你怎么可能知道那人是一名水手,”我问,“而且属于一条马尔他商船?”

“我并不知道,”迪潘说,“我并不肯定。不过这儿有一小根缎带,从这式样和油腻腻的样子来看,它显然是喜欢蓄长辫的水手们系头发用的。况且这个结除了水手,尤其是马尔他船上的水手,很少有人会打。我是在那根避雷针柱脚下拾到这缎带的。它不可能属于那两位被害人。说到底,即便我凭这根缎带就认定那个法国人是一条马尔他商船上的水手这一推断错了,这对我在报上登的那则启事也仍然没有妨害。如果我真错了,他也只会认为我是被某种表象迷惑,绝不会费神来追究。但假若我对了,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那法国人虽知自己在那桩凶杀中是无罪的,但他仍会自然而然地犹豫是否回应那则启事,是否认领那只猩猩。他会这样来说服自己:‘我是无辜的。我穷,我的猩猩值一大笔钱,对我这种处境的人来说算得上是一笔财产。我干吗要因为毫无根据的危险而失去它呢?它就在这儿,伸手可及。它是在布洛涅树林被人发现的,那地方远离凶杀现场。人们怎么能怀疑那桩凶杀是一头畜生所为呢?警察对此案茫然无知,他们迄今尚未找到一丝线索。就算他们查出了那头畜生,也不可能证明我知道那场凶杀,或是因为我知情就定我有罪。最重要的是,我已被人知道。刊登启事那人就认定我是那头畜生的主人。我不清楚他对我到底知道多少。如果我不去认领那份已经知道是属于我而且又值一大笔钱的财产,我至少会使那畜生容易遭人怀疑。我现在既不能让人注意到我,也不能让人注意到那头畜生。我要去应那则启事,认领回那只猩猩,然后把它关起来直到事情过去。’”

这时我们听见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准备好手枪,”迪潘吩咐道,“但没有我的信号不要开枪,也别把枪亮出来。”

房子的大门一直开着,来人没按门铃就进到屋里,然后往楼梯上走了几步。然而,他这时似乎又犹豫起来。接着我们听见他下楼的声音。迪潘正飞快地冲向房间门边,此时我们又听见他朝楼上走来。这一次他没有打退堂鼓,而是毅然决然地上了楼,敲响了我们的房门。

“请进!”迪潘的声音里透出高兴和热情。

进来的是个男人。他显然是名水手,高大,魁梧,健壮,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并不招人讨厌。他那张被太阳晒黑的脸有一大半被他浓密的胡须遮住。他手里拎着根粗实的橡木棍,但除此之外好像没带别的武器。他局促地鞠了一躬,用法语问我们“晚上好”,他的法语虽略带几分讷沙泰勒[49]口音,但仍然足以听出他原籍是巴黎。

“请坐,朋友,”迪潘说,“我想你是为那只猩猩来的。说实话,我真有点羡慕你有这只猩猩,一个非常漂亮的家伙,肯定也非常值钱。你看它有几岁了?”

水手长长地松了口气,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然后放心大胆地回答:

“我也说不清楚,但它至多4岁或5岁。你们把它关在这儿吗?”

“哦,不;我们这儿没有关猩猩的设备。它这会儿在迪布尔街一家马车行的马厩里,就在附近。你明天一早就能把它领走。你当然是打算领它回去?”

“的确如此,先生。”

“让它走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迪潘说。

“我并不想让你白辛苦一场,先生,”水手说,“我也不能那么奢望。我是诚心诚意要付一笔酬金以感谢你替我找到那家伙。这么说吧,只要合情合理,你要什么都行。”

“那好,”我朋友答道,“这当然非常公平。让我想想!我该要什么呢?哦!我会告诉你。我要的报酬是这个。我只要你尽可能地告诉我莫格街凶杀案的全部经过。”

迪潘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很低,很平静。他也以同样的平静走到门边,锁上房门,把钥匙放进衣袋。然后他从怀里掏出手枪,不慌不忙地放在桌上。

那位水手的脸骤然间涨得通红,好像是憋得透不过气来。他惊得一跃而起,双手紧握木棍;但很快他又颓丧地坐下,浑身发抖,面如死灰。看他一声不吭坐在那儿,我对他不由得生出恻隐之心。

“我的朋友,”这时迪潘用温和的口气说,“你不用害怕,实在不用害怕。我们丝毫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我用一名绅士和法国人的名誉向你担保,我们并不想伤害你。我清楚地知道在莫格街惨案中你是无罪的。但也不可否认你与此案多少有些牵连。从我所说的你肯定已经明白,对此案的真相我早已有了了解的渠道,你做梦也不可能想到的渠道。事情就是这样。你没有犯任何你能避免的错,你当然也就无可指责。虽然你当时尽可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那些金币,可你却甚至分文未取。你没有什么值得隐瞒。你也没有理由隐瞒什么。反之,你在道义上有责任把你所知道的和盘托出。一个无辜的人现在因被控犯有那桩谋杀罪而遭关押,只有你才能说清那桩凶杀的真正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