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第9/9页)

突然,她唱起歌来——“我在尼卡河畔刈草,又在莱茵河畔刈草。”她的歌声温暖而清澈。从第二句开始,克努尔普和着她的曲调,用低沉的美丽歌声唱第二部,她愉快地竖耳倾听。

“这样,你的思乡病该消失了吧?”最后他问道。

“是呀,”她快乐地笑道,“下次一定请让我再参加这样的散步。”

“很可惜,”他低声说道,“可能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站住了脚。她并没有听清楚,不过,他的话语中所隐含的悲伤却使她心头一惊。

“你说什么?”她有点吃惊地问道,“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

“不是那样的,蓓儿贝蕾。不过,我明天就得走了,我辞掉了工作。”

“你说什么呢?是真的吗?真叫人难过。”

“不必为我难过。反正我们在一起也待不长久的。我是个鞣皮匠,你也一定很快能找到好对象,一个很好的男人。这样,你就不会再害思乡病了,一定是这样的。”

“请你别这样说!你也知道我是喜欢你的,虽然我不是你的恋人。”

两人都沉默不语,风呼呼地吹在两个人的脸上。克努尔普放慢了脚步。两个人都走到桥的近旁,最后,他停了下来。

“在这里说再见吧。你还是一个人走一段路的好。”

蓓儿贝蕾内心沉痛地看着他的脸。

“你是认真的了!那么,我向你说谢谢。我不会忘记你的,保重身体!”

他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向自己。就在她畏缩而惊疑地凝视着他的眼睛时,他双手按住她那被雨水淋湿的发辫,低语了起来:“再见了,蓓儿贝蕾。给我一个离别的吻,不要把我忘记。”

她有些吃惊,头向后缩。他的眼神温柔而悲伤。现在她第一次发现他拥有一双多么美的眼睛。她睁着眼睛认真地接受他的吻。随后他浮现淡淡的微笑,犹豫着。她眼睛布满泪水,真诚地回报了他的吻。

之后她很快地离身而去,已经走到桥上了,突然又掉头走了回来。他还停在原地。

“怎么了?蓓儿贝蕾,”他问道,“你该回去了。”

“嗯,嗯,我就要回去了。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

“还有,鞣皮匠先生,你不是说一毛钱也没有了吗?出发之前,还能领到薪水吗?”

“薪水已经不能领了。不过,那没有什么,总会有办法的,你不必担心。”

“不,不!钱包里还是得放一些钱的。拿去吧——”

她把一个钱币塞进对方手里,从手上的感触可以知道那是一块钱。

“等到你能还我时,寄来就好了,什么时候都可以。”

他拉住她的手。

“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花你的钱!这是真正的一块钱。收起来!你非收回去不可!不能这样无知。如果只是零钱,比如说50钱的话,我会很乐意收下的,因为我真的需要钱,不过这么多可不行。”

两个人又你推我塞地争执了一会儿。蓓儿贝蕾说她只有一块钱,只得把钱包打开来看。这一看才知道她还有一个马克和20钱的银币。那时候20钱的银币还可以用。他想收下那个银币,不过她觉得那太少了。于是他打算什么也不拿,掉头就要走,最后,他收下了那个马克。她慢步跑回家去了。

途中,她不断地想着,为什么他没有再吻她呢?她觉得遗憾,也觉得恋恋不舍。她一直这么认为。克努尔普整整花了一个钟头才回到家。上面的客厅灯亮着。看来,皮匠妻子还没有睡,在等他。他愤怒极了,吐了一口唾沫,真想现在立刻就从黑暗中逃去。只是,他累了,再说大雨就要降下来了。他也不想对皮匠做出那样的事情。今晚他想再做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他把钥匙从藏的地方拿出来,仿佛小偷一般,小心翼翼地打开大门,反手关了门,紧闭嘴唇,不发出一点声响上了锁,再不露痕迹地把钥匙放回原来的地方。然后他脱下长靴拿在手里,只穿袜子上了楼梯,看到客厅半开的门缝间流泻出灯光,看到皮匠妻子等累了,在长椅上睡着了,发出又深又重的呼吸。随后他悄无声息地进入自己的房间,从里面很仔细地把门锁好,再钻进被子里。内心早已做好决定,明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