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寂寞心灵(第2/3页)
他也想到了上帝,有时他也非常感激上帝。只要想起了上帝,就可以得到片刻的安慰以及从远处射来的温暖微光。但这也马上就消沉了。大概上帝也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不过他现在非常需要一个可靠的人,一个可以给他安慰的人。
于是,父亲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暗暗认为,父亲也许会理解他的心情。因为父亲总是那样的沉默、紧张和悲伤——毫无疑问的,父亲一定和平常一样,在对面那个安静的大画室里画着画。本来在这个时候去打扰是很不好的。不过,前几天父亲才说过只要比埃雷想去,什么时候都可以去。大概父亲还没有忘记吧!大人总是把刚说过的话立刻就忘记的。但是,可以试试看的。当别的安慰完全没有了时,是多么需要父亲的安慰啊!
开始时,他走得很慢,然后随着燃烧起来的希望,他兴冲冲地踩着布满树影的小径,向画室走去。到了画室,他站住了,手按在门把手上,侧耳倾听。爸爸确实在里面,可以听到吸鼻子和咳嗽的声音,也可以听到爸爸左手握着的画笔的木柄轻轻敲着的响声。
比埃雷小心地把门把手往下转,不声不响地打开了门,把头伸了进去。松节油与油彩的强烈气味使他皱起了眉头,可是父亲那结实强壮的身影唤起了他的希望。比埃雷走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听到门把手咔哒一响关上了的声音,画家那宽阔的肩膀不禁颤缩了一下,比埃雷小心翼翼地看着父亲。父亲的脸往后转了过来。锐利的眼神仿佛受了伤一般,询问似的看着这边。嘴巴张开着,看起来好像很不愉快。
比埃雷动也不动地看着父亲的眼睛。父亲的眼神立刻就变得很温柔了,愤怒的脸也恢复了正常。
“比埃雷,是你!我有一整天没有看到你了,是妈妈叫你来的吗?”
男孩摇摇头,接受父亲的吻。
“你不在我这里逛一下吗?”父亲温和地问道,同时转身又对着画,用小而尖的画笔仔细地触在画面上。比埃雷凝神注视着,看到画家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生气般地怒张着,注视着画布,他那强劲有力的手神经质地握着画笔,前额挤出一叠皱纹,牙齿咬着下唇。比埃雷闻到了画室里的强烈气味。他向来不喜欢这股气味,今天更是格外不能忍受。
比埃雷的视线模糊了,瘫痪般地站在门旁。无论是这股气味,或是那双眼睛,那张凝神绷紧的脸,这一切他都知道。既然知道,却又期待今天和以往不同,那真是太愚蠢可笑了。父亲在工作,在搅动那气味浓烈的颜料,除了那无聊至极的画以外,世界上没有任何事会进入他的脑海里。来到这里简直太愚蠢可笑了。
失望使得男孩的脸顿时萎靡了下来。实际上他早就知道了!今天他没有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母亲那里没有,这里也没有。
他茫然悲伤地站了一会儿。他看着湿润未干的颜料像镜子般闪闪发光的巨幅绘画,却什么也没有看进去。爸爸有时间作画,却没有时间陪他。他又握住门把,向下转,正要悄悄地溜出去。
但是费拉谷思听到了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一转身,嘴里不知喃喃念着什么,走了过来。
“比埃雷,怎么了?不要溜!你不能在爸爸这里待一会儿吗?”
比埃雷缩回了手,无力地点了一下头。
“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父亲温和地问,“来,我们一起坐下来。告诉我,昨天玩得怎么样?”
“啊,玩得很高兴。”男孩乖乖地说。
费拉谷思一只手抚着他的头发。
“后来身体不舒服了吧?看你有点睡昏了头的样子啊!难道你昨天喝了葡萄酒?没有吗?那么我们现在做什么呢?画图好吗?”
“我不想画,爸爸,今天心里好烦。”
“是吗?一定是没有睡好觉的关系吧?我们一起做一会儿体操怎么样?”
“不要。我只想待在爸爸身边。可是这里的气味好难闻。”
费拉谷思抚着孩子笑了。
“唔,不喜欢颜料的味道却生为画家的孩子,可真是不幸。那你是怎么也不会当画家了?”
“是的,我不想当。”
“那你想做什么呢?”
“什么也不想。要是可以变成小鸟或那一类的东西,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这倒不坏,但是,你告诉我,你要我做什么?你看,我得继续画这幅巨大的画。如果你愿意,就在这里玩好了。要不要看画本?”
不,比埃雷要的不是这个。他只是说想到外头去喂鸽子。他很清楚地看到父亲因为孩子愿意出去,高兴得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被吻了一下就被解放了,他走了出去。父亲关上了门。比埃雷又孤独地一个人站着,比以前更加地感到空虚。他缓缓地踱步穿过原本严禁践踏的草地,茫然悲伤地摘下两三朵草花,也不在乎自己那晶亮的黄皮鞋在润湿的草丛中弄得脏污了。终于,他被绝望打倒了,全身扑在草地上,一边啜泣,一边把头往草里钻,感觉到他那浅蓝色的衬衫袖子湿透了,黏嗒嗒地贴在手臂上。
直到身体发冷,他才突然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于是站了起来,畏畏缩缩地溜进屋里去了。
也许不久就会有人来叫他,他们会发现他哭过,会发现他把衬衫弄脏,把鞋子泡湿,或许会骂他吧?他警戒地走过厨房门口,现在他谁也不想碰到。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跑到很远的地方去,到一个谁也不知道他,谁也不会问他什么的地方去。
这时候他看到一间很少使用的客房门上插着钥匙,他走了进去,关上门,连打开着的窗子也都关上。他疲倦极了,连鞋子也没有脱,爬上一张没有铺床单的大床。他睡在那里,满怀悲伤,一脸泪水,只觉得昏昏沉沉的。过了许久,他听见母亲在院子里与楼梯上喊他,他不回答,反而固执地在被窝里钻得更深了。母亲的声音靠近了,又远去了,最后终于消失了,他不想跟母亲去。不知不觉地,他满脸泪痕地睡着了。
中午,费拉谷思来用餐时,夫人立刻问他:“你没有带比埃雷同来吗?”
妻子的口吻略带激动,使他不觉吓了一跳。
“比埃雷?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不在你们这里吗?”
阿迪蕾夫人大吃一惊,提高了声音。
“没有,我从早餐之后就没有见到他!我出去找他,女仆对我说,她们看见他去了画室了。他没有去那里吗?”
“去过了,不过只待了一会儿,马上就又走了。”
随后他又生气地说:“家里都没有人去找找这孩子吗?”
“我们都以为他在你那里,”阿迪蕾夫人不高兴地简单说道,“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