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她(第3/3页)

藤代从房间角落里那整洁有序的冰箱中拿出两罐乌龙茶,一罐递给小春。他在小春身旁坐下,正打算拉开易拉罐,却发现手指给套住了,打不开。房间里只有两个人,比平日冷清多了,可是藤代的额头却溢出汗来。总算是打开了易拉罐,为了掩饰刚刚的小尴尬,藤代赶紧把乌龙茶往嘴里灌。因为社团冰箱的温度一直设置在最低温度,藤代只感到冰冷过头的乌龙茶简直像一股透心凉滑过喉咙。

室外萨克斯、单簧管、长笛和双簧管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乐器演奏社团的成员们打破社团楼的规定,悄悄地在走廊里练习,可是谁也不去阻挠。

门开了,各种乐器混杂在一起的声音飘进屋来。“哟,宾得。”藤代举起手。穿着一件宾得社T恤,手持一个最新款单反相机的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两年前,基本上每天穿着同样衣服来到这个房间的这个男人,是跟藤代一起入社的同期。藤代管他叫“宾得”,他稍微有些害羞,但也不觉难堪,便接受了这个外号。他正是这个闹山麻雀聚集的摄影部的部长。接下来,至少三十分钟得陪着他聊天了。

“伊予田,你在社团感觉怎么样?”

宾得挽起用英语写着“跨时代的名机、卓越的摄影技术”等文字的T恤袖子,开始吃刚从便利店买来的炸鸡便当。“我非常开心。”小春回答。接下来的时间里,宾得便热情洋溢地讲起了宾得相机的各种美妙之处。每当他讲到他的这个真爱之时,便像是爆米花机爆炸了一般,根本停不下来。等宾得讲到一个段落后,他问起在涩谷拍摄了什么照片,小春回答,他大幅度地点点头,给出“用你女性的眼光来拍摄出东京这座城市就OK了”这一句评论,又开始讲起他上个月拍失败的铁道照片,然后做了一句总结陈词——“拍出现在的你能拍出的照片就可以了”。整场对话中,小春说的话没超过十个字。

趁着说话的间隙,藤代把小春带回暗室,两人轻轻地从回形针上取下照片。洗印完毕的照片,颜色淡淡的,就是小春的风格。高楼大厦之间看见的云朵、参差不齐的阶梯、粉红色滤镜拍摄的电子看板、活蹦乱跳地走在路上的高中女生的背影……所有的一切都像被包裹在浅色的纱巾中一般的温柔世界。这就像是小时候恍恍惚惚曾经见过的街道风景一般。

藤代和小春回到社团房间里,宾得已经和另外的三位女社员一起围坐在里屋的桌子旁,边吃着各自买来的零食,边玩起了扑克牌。小祖依旧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玩着跟巨龙战斗的电子游戏。在这喧闹的房间一角,藤代小声地问小春:“我非常喜欢你的相片。可是为什么所有的颜色都这么浅呢?可能是曝光时间太短?”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问题是出在照相的时候,还是在冲洗的时候。或者这两个时候都有。反正等我反应过来时每次都已经变成浅色了。”

“真是不可思议。”

“我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

“不过?”

“有可能是我自己想弄成自己想看的景色。”

“自己想看的景色。”藤代低声重复。他向那贴满了照片的整个墙壁看去。除了布鲁斯·韦伯[1]、哈里·卡拉汉[2]、布勒松[3]、曼雷[4]等大师级的作品外,里面还夹杂着社员们自己拍摄的照片。在漫天飞舞的樱花中奔走的列车、整片的向日葵花田、被丢弃的三轮车和无人的泳池等,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世界变得宽广起来。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所说的想拍的景色,这样的景色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

“肯定有的,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可能是吧。”

藤代翻阅那一张张还残留着醋酸味的小春的照片。都是那些被高楼大厦切割得“四分五裂”的天空。突然,一张照片里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脸庞。

没有聚焦的侧脸。在银色光线照射的地铁里,这个男人站在车门旁,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看上去像孩子在唱歌。这是在什么时候照的?藤代内心泛起涟漪,耳边响起轰鸣。这是他自己也从未看见过的——自己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