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错阳差 八(第2/2页)

“达尔西先生还娶她为妻了吧?”朱莉微笑着问道。

“这我可就说不好了。不过,那位土耳其女郎……她起个挺怪的名字,叫作爱迷妮……她热恋着达尔西先生。我妹妹告诉我,她对达尔西先生一直称‘索蒂尔’……‘索蒂尔’这个词……是土耳其语或者希腊语中‘我的救命恩人’的意思。厄拉莉还对我说,那是一位世间少见的大美人。”

“咱们就冲他的土耳其女郎向他开仗!”朗贝尔夫人高声说道,“好不好啊,两位夫人?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况且,达尔西的这种行为,丝毫也不令我惊讶。在我认识的人当中,他是最为慷慨仗义的一位。他的所作所为我了解一些,每次讲述都要潸然泪下……他叔父去世了,留下一个始终不认的私生女,而且临终也没有立遗嘱,私生女儿根本无权继承遗产。达尔西是唯一的财产继承人,可是他情愿分给她一份,就是他叔父立遗嘱,恐怕也不会给她那么多。”

“那位私生女容貌很美吧?”德·沙维尼夫人一副坏样子问道,只因她开始感到既然挥之不去,那就有必要讲点这个达尔西先生的坏话了。

“嗳!亲爱的,您怎么能这样推测呢?……何况他叔父去世的时候,达尔西先生还在君士坦丁堡呢,他很可能连见都没有见过那个私生女。”

这时,夏多福、佩兰少校和其他几位客人到了,打断了这场谈话。夏多福就坐到德·沙维尼夫人的旁边,他趁着众人高声谈话之机,对德·沙维尼夫人说道:

“夫人,看来您挺伤心,假如是我昨天对您讲的话所引起的,那我万分抱歉。”

德·沙维尼夫人没有听见,抑或不想听见他讲的话。遭此挫折,夏多福只好重复一遍他的话,可是这种受挫感就更厉害了:朱莉颇为冷淡地回答一句,就加入大堆人的谈话,而且还换了座位,躲开那位可怜的崇拜者。

夏多福并不气馁,说了许多风趣的话,只想取悦德·沙维尼夫人,怎奈德·沙维尼夫人心不在焉:她一直在想达尔西先生要到了,心里总是纳罕,何以如此惦念一个她早该忘记、人家也可能早把她遗忘的男子。

终于传来隆隆的马车声,客厅的门打开了。

“哦!他到啦!”朗贝尔夫人高声说道。朱莉不敢回头去看,脸色立时煞白了。她突然强烈地感到浑身发冷,必须集中全身气力,以便镇定下来,免得夏多福看出她失态了。

达尔西吻了朗贝尔夫人的手,站着同她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坐到她的身旁。一时间全场肃静:朗贝尔夫人似乎在等待,给旧熟人彼此相认的机会。夏多福和其他男子都好奇地打量达尔西,除了善良的佩兰少校之外,好奇中无不掺杂几分嫉妒。达尔西刚从君士坦丁堡归来,这就有了很大的优势地位。而在场的男士单凭这一点,就要端起架子,摆出一副矜持的神态,就像通常对待陌生人那样。达尔西则没有注意看任何人,他首先打破沉默,说到天气和旅途,总之随便说点什么,那声音温婉而动听。德·沙维尼夫人壮起胆子瞧他一眼,只看见他的侧身,觉得他消瘦了,神态也变了……大体来说,觉得他很好。

“我亲爱的达尔西,”朗贝尔夫人说道,“您仔细瞧瞧四周,能不能找见您的一个老熟人?”

达尔西转过头去,发现一直用帽子遮住脸的朱莉,不由得惊喜地叫了一声,急忙站起身,伸出手朝朱莉走去。他随即又戛然止步,似乎后悔不该过分表现亲热,于是向朱莉深施一礼,并以十分“得体”的话表示,再次见到她真是不胜欣喜。朱莉则讷讷讲了几句客套话,看见达尔西仍然站在面前,定睛凝视她,她不禁满脸通红。

但是,朱莉马上又镇定下来,她用漫不经心,却又不失细察的目光,也注视达尔西:须知在社交圈子里,只要愿意,都可以用这种目光观察人。达尔西高挑个头儿,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外表看来很沉静,但是这种沉静似乎不是来自他一贯的心态,而是内心能够控制表情的结果。他的额头明显有了皱纹,眼睛往里深陷,嘴角往两侧垂下,虽然还不过三十岁,头发却已经拔顶了。达尔西衣着很随意,却有那种潇洒的风度,表明他是出入上流社会的人士,又不同于为自己的穿戴大伤脑筋的那些时髦青年。朱莉观察到这一切,心下十分高兴,她还注意到达尔西脑门上有一道挺长的伤疤,没有完全被头发盖住,好像是被马刀砍的。

朱莉坐在朗贝尔夫人身边,在她和夏多福之间有一把空椅子,但是达尔西刚一站起来,夏多福便一把按住椅背,让椅子单腿独立,显然要看住这把椅子,如同园丁的狗看守燕麦箱那样[194]。因此,达尔西就一直站在德·沙维尼夫人的面前。朗贝尔夫人看着不忍心,就在自己坐的沙发上让出一个座位,请达尔西坐下来。这样,达尔西就挨近了朱莉,他赶紧利用这个有利的位置,开始同朱莉促膝长谈。

不过,朗贝尔夫人和另外几位客人,照例要问起他的游历,达尔西要应答,但总是很简短,再抓紧一切机会,继续同德·沙维尼夫人个别交谈。别墅的钟敲响了用晚餐的时间。朗贝尔夫人对达尔西说道:

“请您挽住德·沙维尼夫人的胳膊吧。”

夏多福咬了咬嘴唇,不过,他仍然设法在晚宴席上,坐到靠近朱莉的座位,以便细细观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