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小睡(第2/3页)

村上春树完全不知道他在跑步的时候都想了些什么,取而代之的,他描写跑步时脑海里的思绪就好像天上的云朵:“云朵有不同的大小。它们来来去去,而天空始终是同样的天空。云朵只是天空的客人,会从天空中离开、会消失。”

小睡时我可能会做梦,甚至可能会清楚地记得梦境。但是我睡觉时产生的思绪也像云朵,是那些“会离开、会消失”的影像。

村上春树依靠跑步时独处的安静时光来保持“精神健康”和身体健康,这也给了他耐力去坚持他的事业:坐在桌边写作并专注于作品。

小睡同时也是后撤的一种形式。你可以躺在别人身边小睡,不过睡觉这件事是你独自完成的——就好像你和别人一起跑步,但是你必须亲自去跑是一样的。小睡和跑步都能产生一种做梦的状态——一种半梦半醒、飘飘欲仙的感受。很多人通过服用药物和接受吹捧达到这种状态,而幸运的人通过马路和创作就可以实现。

小睡还具有跑步没有的益处。

关于小睡最伟大的一点就是让你能把一天当成两天看待。小睡之前是一整天,睡醒后又有一整天等着你。

对于我来说,最完美的周末从清晨认真阅读报纸开始,然后早早地吃顿午餐,如果有人坚持的话可能会来杯血红玛丽,接着开始读书。大概四十分钟后,我感到眼皮发沉,手里的书好像更沉。就这样,我肯定要睡上了一会儿了。

读书和小睡,人生中最让人愉悦的这两件事,相处得相当融洽。阅读被小睡打断的最大收获就是,我经常能够被潜意识带入书中的场景,这极大丰富了读书的感受。小睡的时候,我可能发现自己正在荒原上和希刺克厉夫骑马狂奔,或者正在和莫瑞先生度过星期一或星期三。从一个小时左右的小睡中醒来,我发现书摊开躺在我的胸口,新的一章已经在我的脑海里停留。我不用思考就充分利用了时间,而且还获得了新的场景和影像。

如果这的确是个让人舒服的一天,我会继续再读会儿书,大概一小时。然后,我起身,往脸上拍些凉水,处理邮件或付账单。到了下午6点再喝上一杯。整整一周我都在梦想能像这样过一个星期六或星期日。

我十分珍视关于小睡的记忆——有的发生在我的童年,枕在祖母家带有BLESS THIS MESS图案的绣花枕头上,有的就发生在几天前。

让人难过的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越来越不能容忍小睡和习惯小睡的人。

上学的时候,我将上课睡觉的艺术发展到了极致:手肘撑住书桌,两个手的手指交叉,用两个食指兜着头,看上去好像是在认真听讲。但是在小隔间或者与人共用的办公桌上,以这种方式小睡就很难不被人发现。老板和同事都通过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证明你在工作。如果不连续敲击键盘给电脑喂些数字和字母,屏幕和电脑就会启动休眠程序。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们不允许自己做的事,却设定电脑去做。

如果有自己的办公室,习惯小睡的人的生活会轻松一些。在开放式办公的环境中,每个人都能够看到其他所有人,那简直就是灾难。于是我们一次次来到休息室倒咖啡——这是睡觉的敌人,或者迅速来到星巴克要一杯高糖或者高脂肪饮料,一直撑到下班回家。

我认同林语堂的观点,忍不住把小睡和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视作人生乐趣,更视作人的权利。小睡和放松的自由并不是富兰克林·罗斯福的四大自由之一[如同艾琳娜·罗斯福在《世界人权宣言》(Universal Declaration of Human Rights )中保留的],但是或许应该是第五大自由。(顺便说一句,艾琳娜在演讲前睡能量觉,温斯顿·丘吉尔也是个喜欢小睡的人。)

很多科学期刊都刊登了研究小睡对身体带来的益处的文章,我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对小睡进行科学研究本身就与小睡的精神背道而驰。我相信村上春树也对此抱有类似的观点。他提到了小睡对身体的好处,但是紧跟着就直接承认他一直热爱小睡。去做自己热爱的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最近我读到一篇感人的文章。作者托比·坎贝尔,MD(Toby Campbell,MD),是一名癌症肿瘤专家,在临终医院和临终关怀机构工作。这篇发表在《美国医学协会杂志》(Journal of the 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 )的文章写的是,在威斯康星的一个晴朗的日子里,作者是怎样意识到他自己的“遗愿清单全错了”,关于在生命走到尽头时哪些才是最重要的认识应该进化了。他当时正在探访一位名叫吉斯的病人。吉斯被认定只能再活几天,于是医院就让他出院回到家里度过最后的日子。但是吉斯又顽强地活了三个月,尽管他的家人报告说他已经“奄奄一息”了。于是,坎贝尔医生来到他家探视。吉斯的家人和朋友围在他身边,为他依然活着庆祝了一次。后来,吉斯还活着,他们又庆祝了一次;之后,他们又庆祝了第三次。吉斯的生命的确在消失——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不像大家预期的那么快而已。他向坎贝尔医生吐露心声说他现在感到筋疲力尽,而这并非因为疾病。问题是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努力试图让他生命中仅存的每一刻都过得有意义,他没有一点属于个人的时间。

坎贝尔医生意识到尽管他曾经照顾过几百名濒临死亡的人,但是他关于生命尽头的理解可能被误导了:“持续的高强度的生活会让人感到疲惫不堪。”吉斯没有遗愿清单需要在去世之前实现。他热切希望能够无所事事地度过时光:也许小睡一会儿,也许随便看看电视节目,并且不为此产生罪恶感或遗憾。他需要从认为自己在浪费宝贵时间的想法中解脱出来,而不是因生命中最重要的待办清单徒增压力。每一天,我们都需要安静的时光来理解发生的所有事情——漫长的一生更需要这样的时刻。

当然,小睡也是一种特权。我的那些要做几份工作还有孩子要照顾的朋友几乎找不到时间小睡。但是正因如此,当他们能够小睡片刻时,就会睡得更加香甜。

几年前,我出差到一个小镇,一位朋友在此居住。会议结束后,他开车接上我,返回他的公寓。我们有很多事要聊——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了,而且有太多话题要聊时人禁不住兴高采烈。共同的朋友、各自的家人、生的小病、看的书和电影……

不一会儿,像以往一样,我们的谈话转到了生活有多繁忙。这时我的朋友问:“你想不想睡一小会儿?”

事实上,我迫不及待地想睡会儿。我赶的早班飞机,一直在担心工作,而且开会让人十分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