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小凉亭(第2/2页)

艾德没想到自己能毫不困难地对克鲁索讲这些事。他心想自己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过最好的朋友了,没有能够给他帮助的人,能在出了那件事之后给他护佑的人。

“那年暑假我们经常在森林里闲逛,偶然间发现了那片空地和空地上的那棵树。我们当然爬到了树上。在树上爬来爬去,四下张望的时候,我们做了一件事,或许是因为这片地方被烧光后显得冷冷清清,或许是因为那棵树经历火灾之后成了精,或者是树叶的沙沙声在我们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不知道。四周一片焦土,而我们突然就彼此讲起了真心话。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我向哈根承认自己爱上了海克,从一年级我就迷上了海克·布克哥特,但是还从来没有勇气告诉别人,更没跟她本人说过。她从来就不知道,后来也不知道,一直都不知道。而哈根也给我讲了他的一些幻想——很自然,我觉得,我十三他十四,他说起了性,说的时候没有笑。我一直觉得自己这些最好的朋友都比自己强,我愿意向他们学习,但这个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哈根的卧室里有个演员挂历,是真正的彩照。其中一张照片上是克劳迪娅·卡汀娜在《西部往事》里的剧照。哈根给我描述了她的长相,讲得非常详细,她的头发,鼻子,耳朵,乳房的轮廓,特别是她微微张开的嘴唇,白得不可思议的牙齿,然后他就抓住了自己那儿,不过看上去就像要抓住什么支撑物一样,同时他说……”

克鲁索用一只手捂住了艾德的嘴,把他的鼻子撞得生疼。两个士兵顺着沙滩走过来,其中一个从沙棘丛中拉出一个电话听筒,猛一下艾德还以为他是要跟灌木丛通电话。

“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件。”克鲁索小声说。两个士兵坐下来抽烟,枪口从肩膀头上高高地伸出来,被最后一丝阳光镶上了精致的边。

过了一小会儿,克鲁索开始动起来,小心翼翼地。黑暗中艾德依稀看见,或者说感觉到他边挪动边从背包里抽出了一个瓶子。但是跳起、掏瓶子,在灌木丛中的这些闪电般的动作——他怎么可能看见?

两个士兵像挨了枪一样猛转过身,其中一个一把扯下肩膀上的枪。

“不许动!谁?”

他的喊声听上去是嘶哑的,这是恐惧发出的可怜的响声。

“站住,开枪啦!”

“开枪啦!”

这时已经变成了怒吼。是被玻璃手榴弹燃起的怒火,或者是因为惊吓和恐惧而怒。那个士兵朝他们的灌木丛这边紧走几步,举着枪,直到另一个赶上来拽住他。

“新来的,没经验,他妈的新兵蛋子。”克鲁索轻声说,他还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但声音很平静,就像在评论一场实验。

“海科,嗨,海科!”另外一个士兵不断地重复着,同时用手轻轻摸着同伴的机关枪,那挺枪现在直接指着他。他从枪管开始,左手,右手,然后慢慢地把枪口扳向一边,用非常小心的,几乎是温柔的动作拨开了搭在扳机上的那根手指。

“嗨,海科。”

大海这时成了一面轻轻发出哗哗声的幕布,微弱的月光给发生的一切镶上了边,没有音乐,只有大海谨慎的翻滚,间或有一只鸟尖锐的叫声划破夜空。

“这么容易就能让他们手忙脚乱,”克鲁索小声说,“真是简单。整个体系只是由人组成,艾德,我是说,那边的那些人,那是我们,以前的,没有自由时的我们,你明白吗?”

一场噩梦,艾德心想,他头疼,嘴里有股金属的味道。那个名叫海科的士兵依然站在那里,停在来他们灌木丛的半路上,呆呆不动。另外那个把枪挂在他肩膀上,双手揪着他的衣服领子。海科。然后他大步流星地顺着乱石遍布的海滩走了。几秒钟之后,发怔的士兵回过神来,他一溜小跑,笨拙得像被拴住了脚一样。他的钢盔磕着武装带,沉闷的金属声又过了一会儿才听不见了。


[1] 《海狼》的主人公。

[2] 欧洲寓言故事中的狐狸名字。

[3] 埃尔斯特河谷(Elster),位于德国东部萨克森州。

[4] 哈根市(Hagen),德国西部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