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日的行走路线(第2/3页)
艾德沉浸在这样的想象之中。我不就像一个躲起来的孩子吗,艾德心想,躲在紧闭的房门后,一声不吭,每次有人按下门把手,孩子都会心跳加速,每次有人按门把手,都会让这个孩子更强烈地觉得自己待错了地方。
厨房里传来说话声,然后是金属在石头地板上滑动的声音。艾德仔细听着,用他的方式仔细听着,下意识的,没有目的,也并不打算放弃包裹着自己的那层置身事外。C的脸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细细的、高高挑起的眉毛,光洁明亮的额头,她把艾德含在嘴里时,始终盯着他的聚精会神的、好奇的眼神。
克鲁索!
克鲁索在吼。艾德只有在海滩上围猎的时候听见过克鲁索这样吼叫,这样的怒不可遏。一阵巨响,有什么东西在夺路而逃,厨房的弹簧门猛地弹开,有人被推了一把,摔倒,双膝跪地哭了起来,忘乎所以地抽泣——是雷纳,卖冰激凌的。他身后站着两个希提姆的短工,大张双臂,就像是要切断被赶上屠宰场的牲畜的路,避免它逃回圈里。过了一会儿,雷纳抬起脸,艾德看见他在笑,他简直笑得失去了控制。
“全是因为那个婊子,所有的……”
其中一个短工朝雷纳的脊背上踢了一脚,后面那个字哽在了喉咙里。那一脚踢得并不重,但艾德还是抖了一下,这让雷纳注意到了他。他转回身,咬牙切齿,像条狗一样朝他爬过去。艾德呆住了。他正想用一只手抚摸自己的欲望,现在他把手从沙发的皮把手上缩了回来。
“这条小狗,这条小狗也在啊!”
雷纳开始发出某种声音,过了几秒钟,艾德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学狗叫。之后,雷纳突然跳起来朝外面逃去。“这条小狗,这条小狗……”艾德又听到了一阵狗叫声,然后吧台服务员关上了门,大家又都不见了。
“抱歉,艾德,你吃煎土豆了没有?”洛沙慢慢地把温暖的大手放在艾德的脑袋上,就像是要抚摸他,不过那只是跟他的问题配套的动作而已,艾德突然想不起来朋友为什么要对自己表示抱歉。
克鲁索先是在苗圃之间跪下来,手(小心翼翼地)放在鼹鼠堆起的一个土堆上,然后开始吩咐。艾德蹲在他旁边,觉得腰被轻轻地一牵一牵的。他看到克鲁索在土堆上摸了几下,一开始动作轻柔,仿佛心不在焉地抚摸着一个乳房,脑子里空空的,因为那让人难以置信的光滑和柔软。然后,他的动作更加轻柔,就像是要最后加工一下儿时费力堆起的沙堡,但之后,他突然把手插了进去,猛地插进那堆土中。
“这些洞,关键就是这些洞。你要先让洞口露出来,然后把瓶子插进去,瓶口对着西北方。”
直到这时,艾德才注意到那个橘红色的太阳,它就像一个未曾谋面的月亮挂在天空中,尽管天还不晚。他眼睛上方的那个小疤痕嗡嗡作响,远远的地方传来熊马的马蹄声,海上传来一艘巡逻艇发动柴油机马达的声音,他能听见人们在那些茅草盖顶的房子里说的每一句话,仿佛自己第一次成了这个世界的一分子,四周的一切都闪耀着癫狂的色彩,终于,被美景蛊惑的艾德将耳朵贴在大地上,听到了那个声音……
所有一切都在一夜之间改变了。
他们从希提姆那边用霉迹斑斑的大狩猎背包拖来了空瓶子。那股味道让艾德想起了曾经参加军队演习的日子,想起练习过后忘记晒干的防毒面具上沾满汗渍的橡胶。
每走一步都能听到细微的叮咣声,背包挨着背包,两个人打扮得像双胞胎一样,这让艾德感到自己有理由认为路边的当地人也是在跟自己打招呼,他有的时候甚至还会点头表示回答,尽管他知道这些人问候的并不是自己——还不是,艾德心想,一时间,他似乎看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手足情谊像火花一样从空中掠过。
艾德的这种喜悦感也蔓延到了他跟克鲁索的关系上,让他觉得自己可以暂时不告诉朋友C的事。这也是为了不影响他自己在分配活动上的敏感地位。他暗自希望这个在分配安置遭遇船难者时出现的错误(否则还能是什么)能够过一两天再被人发现,或者至少再过一天——就一个晚上,艾德心想。哦,多么可爱的船难!
他为克鲁索感到骄傲,但同时也害怕他,这两种感觉似乎是交织在一起的。克鲁索的说一不二让他害怕,还有他幻想中的抵抗运动,那个“组织”——无与伦比的疯狂行为,加上他的阴郁,他偏执的决绝。但分量更重的还是洛沙接受他时的坦诚,他炽烈的真诚和对艾德的尊重,而且克鲁索尊重的恰恰还是艾德最脆弱的方面,那个引起他癫狂的根源——他个人的不幸。这个念头从艾德脑海中闪过,几乎让他感到愉快。正是在那一刻,当那一切暴露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洛沙用一种安静的,近乎温柔的方式挺身而出。艾德不知道克鲁索是什么人,但有的时候,他觉得这个人熟悉得就像是他自己的灵魂。
草地角给他们准备好了第三个背包,洛沙二话不说就把包挂在了胸前。岛吧门前,一辆双轮铁皮手推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里面装满了瓶子,全是艾德在塔里,在“真理地图”前喝过的“蓝色杀人犯”。饭馆的窗台离地只有及膝的高度,站在外面的人能直接看到吧台。克鲁索走上前,一个男人探出身来。脸贴脸,他们就那样站了一会儿,然后男人拉住克鲁索的手,按在自己胸前。艾德心慌意乱地握住推车的把手,车从沙土路的一个坑上碾过去,车上的东西叮咣作响——仿佛一声惊叫。
“圣地亚哥。”朝村外走去时克鲁索说。
“我知道。”艾德回答说。
壕沟,冰冷新鲜的泥土,只是摸了一下艾德就硬了,他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反应……瓶子里有剩酒,一点点,克鲁索把瓶子埋下去之前,会时不时举起一个放到嘴边。“是因为它们的耳朵,敏感的耳朵,这能让它们发狂。这是唯一的途径,它们能够听懂的唯一一种语言。”
在阳光下闪着光的酒瓶颈看上去就像新种的植物,整个花园笼罩着节日气氛,装饰一新的样子,因为那些玻璃阳具而闪闪发亮。
一种细微的、持续不断的哨声。
过了一会儿艾德听见了。克鲁索就像是个突然发狂的孩子,在土丘之间蹦来蹦去,调整着瓶口的位置。风大了起来,哨声愈加低沉,威胁的意味也愈加浓重,就像是雾中船只的笛声,风向稍转后又成了一种美妙的吟唱,塞壬女妖的歌声。艾德就像是被催眠了,双手插在湿润的泥土中,手指微弯,轻微而持续地做着摸索的动作,他呆呆地看着仍在不断急匆匆地跳来跳去的同伴,同伴神情癫狂地给自己的乐器调着音,突然,就像奇迹一般:他笑了。克鲁索笑着跳着,跳着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