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第2/2页)

艾德的肩膀也抽搐起来。

“可能是因为吓着了。后来她就只能喘粗气了,她的眼睛越瞪越大,看上去就像一个小丑,眉毛挑得高高的,我渐渐开始担心起来。”

“不奇怪,艾德。”

“你知道,我见识过蟑螂,服兵役的时候跟这些虫子在一个房间里待了整整十八个月。它们是顺着暖气管道爬过来的,从洛伊纳[3]化工厂一路爬到兵营里。那些大的真是很肥,可能是基因变异的品种,被化学品弄得身强体壮,而且一代比一代强壮。不过几个星期之后我就熟悉了它们的习性,我了解它们,甚至可以说我都知道它们在想什么。比如我就知道它们那小小的复杂的身躯会对气压有什么反应,我是说,对气压的最细微变化。哪怕我只是举起笔记本,它们都能知道。我只是翻一页,它们在窝里就能感觉到,而且我确信它们能记录下我写的每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字,都被它们翻译成非常细微的振动频率。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就像是读者。它们不但对我柜子里的巧克力和脏衣服了如指掌,还熟悉我写的家信,知道我试着写诗时的得意洋洋,每一个词……”

“你打死了自己的读者。”

“秘诀是:永远不要朝它们待的地方打,不对,你要朝它们逃跑的路上敲。C看我打的时候明白了这一点。等我明白她明白了什么的时候,我的经验,我的自信,我突然不觉得恶心了,正相反,那是一种狂喜,C让我们结成了某种联盟,这些虫子和我,猎人和猎物,古老的命运共同体。”

艾德喘了口气。狐狸的眼睛里动了起来——像是感兴趣,艾德心想。

“当然,那些跟我在部队的窄柜里见过的三四只蟑螂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它们一直都在,虽然我早就不在食品柜里放任何吃的东西了。有的时候我会觉得那里总是那几只,然后就会感到有些哀伤,可能是因为一直被圈着的缘故吧。而事实上我已经打死过几百只。那已经成了我的晨练。被放出去休假之前,我们都会被叫到训练场上。向前两步走,举包,倒衣服。‘倒!倒!你们这些蠢货!’是中士,茨维卡中士,一堆肥肉。他简直不能说话,也不能用眼睛看,什么都是靠鼻子。我猜那是他自己的主意,并没有命令或者别的什么。‘不想让女人得心脏病吧。’——每次休假前都是这句话,从鼻子里哼哼出来。可能他是好意吧。”

“你跑题了。”

“打嗝的时候应该屏住呼吸,抬起胳膊什么的,但是C只是抽搐,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是紧急情况,我觉得。”

“紧急情况?”

“是啊,她就像是要抓住最近的一根救命稻草。”

狐狸轻轻叹了口气。

“我说,肯定有人使劲念叨你呢,我的意思是,我当时真的束手无策了。”

“‘是——呃’,她说着,把我拉到床前。我脚周围一阵骚动,就像有几千只毛毛虫在吃东西,但是慢慢地,潮水退去了,周围逐渐安静下来,后来就只剩下C,她轻轻地发出吧唧吧唧声,真是很轻,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声音了。我周围的一切都那么柔软,像天鹅绒一般,突然,不知道——突然我就行了。突然我就可以一边做一边看着她的眼睛了。”

艾德不说了。

大海恢复了呼吸,深沉的基调,轻轻的泛音。现在简直可以说是凉爽的。艾德看着C。他的手放在她的头上,她的眼睛,高高的、汗津津的额头有点像鸡蛋的形状,还有那些她从来不打理的头发,除了让头发拂过他的大腿,除了把他连到她的电路中来。几根发丝的尖端粘在他的阴茎上,给他通了电。一阵轻微的眩晕,他仿佛被她托起,轻轻地,摆脱了束缚。

“这些甲虫,艾德……”

“我想那是唯一的一条路,我是说,那一刻……”

“……改变了你,是吗?”


[1] 德国一档晚间儿童节目《小瞌睡神》的主题曲。

[2] 诗人兰波的名言。

[3] 洛伊纳(Leuna),德国东部市镇,位于哈雷市南,以化工业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