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会(第2/3页)
开拓自己的路,
没有强迫,没有管制,我行我素,
从今往后,做生活的主……
艾德感到不寒而栗。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报名。艾德看见一个女孩儿试图阻拦,但是穿皮裤的哑嗓子早已经把手搭在那个牺牲品(艾德想的是牺牲品这个词)的肩上,这就算是定下来了。
青——春先行,青——春做主,
那光你要大胆瞧,
那光你绝对不会少……
乐队敲击出狂野的节奏。那个牺牲品身上只穿一条游泳裤,乖乖地让几个帮忙的人把自己捆在机器上,双臂反绑在后面,双腿交叉着被皮带捆在辕上。一个一直作为助理站在旁边的短工身上只围了一条围裙(就像阿兹特克人或者古代的劳动者一样,那块布紧紧拧在一起夹他的双腿之间,阴茎被朝上兜起,挤成了奇形怪状的一堆),这个助理把一根管子塞进那个牺牲品嘴里,管子的另一端连着一个亮闪闪的红色铁皮漏斗。他举着那东西慢慢地绕起圈。
“捐一点,捐一点。”他嘟囔着,周围的人随即歪一下酒瓶口,之后他自己再加上一口气泡酒。“慢慢来,慢慢来,朋友们。”系围裙的人提醒大家,每次有人捐了酒,他都要像举一个胜利的标志那样把那个漏斗举向空中。
这时,捆着人的手推车被另外四个短工抬起再丢下,节奏非常快,像掐了表一样匀速。尽管下面是沙地,但每次砰然落地,装着巨大的轮子、安着细细的自行车轮胎的手推车都会高高弹起。那个牺牲品的女朋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是喝醉了。这时艾德认出来了那个男人,是北角的洗碗工,他刚上岛那天,就是这个人在他背后像说什么暗号一样轻轻地说了“克鲁索”这个词。
那个机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洗碗工被人非常隆重地推向海边。艾德的胃一紧。
这显然是仪式的要求,大家把手推车推向大海——人声鼎沸,水沫翻腾,洗碗工的身体已经湿了,闪着暗沉的光,这时,车子撞上一块石头,翻倒了。
每一次浪涌上来,男人的头都会被海水淹没,那些之前抓着车辕的短工们笑得忘乎所以。洗碗工好像也在笑,扯着脖子笑,或者他是在大声呼救,在汹涌的波涛中没法分辨。系围裙的人得意忘形地把剩下的气泡酒倒在浪花里。“青春先行,青春先——行……”。
艾德和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克鲁索就已经三跳两跳跨过了海滩。他张开手掌狠狠地扇了系围裙的人一记耳光,把他一下打翻在地,那人像傻了一样躺在那里。接着,克鲁索抓住了手推车,但是车架已经陷进沙子里。几个刚才还在笑的短工飞奔到他身边,抓住垂在车子侧面的绳子和皮带。“没有——人,没有——人。”克鲁索怒吼着,用这个给大家喊号子。
“你肯定没想过自己在岛上的生活会是这样的吧?”
“很多东西都改变了。”艾德回答说。
或许克鲁索已经从脚步声猜出是他,或者他就是确信那个跟在他后面跑过来的人是艾德。他们一言不发地并肩走了一会儿。他勇敢的朋友显得很安静。他的手里拿着那本书,艾德琢磨着,不知道这本书之前一直放在什么地方。
一阵咸咸的、细密的雾扑到他们脸上,岸边的石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艾德脑海中有几个句子盘旋不去,他突然有种很好的预感,但还没等他说起C(甚至还可能说到G),克鲁索就开口解释起来。
“他们把这个叫灌装。机器蹾到地上的时候,混合的酒精——白酒和气泡酒——就会直冲脑门,人就像是被发射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搞那个不需要很多的酒,那个效果是物理的,不是化学的,你明白吗,艾德?”
“我物理从来学得就不好。”艾德回答说,强烈的想要跟克鲁索聊一聊的愿望让他感到不好意思。
“以前他们把这叫作礼拜,一周搞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是在水里结束。他们在意大海,尊敬海,崇拜海。这很原始,但能理解。他们以前的那个歌手搞灌装的时候追求的是开关的效果,脑袋里面的电路开关,能够开阔思想的大脑程序什么的,不过那个人已经离境了,去年。从那以后,这件事也开始走下坡路。甚至包括那棵佛树……”
“佛树?”
“是,一棵长了上百条胳膊的树,就是上百条树枝。一棵无与伦比的了不起的树。有些人也把它叫作梦之树,就在卡普里路边上,紧挨着海岸。他们用这棵树来举行接纳仪式。他们坐在树上——边喝酒边等着看谁会先掉下去。几乎每个人都会被接住,不会出什么事。据说这棵树能给所有需要的人带来好运气。不过我真的不建议你去尝试,艾德,你不用那样做,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你了,也会接受你的。”
克鲁索的体贴。艾德很感动。
“很多事都改变了。”他又提起那个话头。
“你说得对,咱们用在诗上的时间越来越少,是吗?”
“咱们的神圣事业!”
艾德回答得太不假思索。一种反抗和好感的迷乱组合。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儿,艾德。”
艾德没说话,他的视线模糊了。他就是太累了而已,这些不眠之夜让他变得敏感。但是风吹干了湿润的眼睛,要说的话很自然地就出来了。
“你姐姐的那张照片,洛沙,让我想起了G,我的女朋友,她被车撞死了,有轨电车,一年前。我知道这听上去很疯狂,可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咱们俩失去的是同一个人。”
克鲁索停住不动了,如果说在一块全是石头的海滩上能够不动的话。
“你不是遭船难的人,艾德。”
“不是?”
“不是。你来之前两天的那个晚上,我梦到你来了。我看见你走过来。就像有人写过的那样:现在是时候给我一个仆人,给他一个能提供帮助的朋友。”克鲁索转过脸去迎着风,一只手放在艾德的肩膀上。他轻轻地笑着,不过艾德也可能是听错了,那也可能是叹息,或者什么都没有。
“不过是笛福的句子而已,艾德,别害怕。对于鲁滨孙来说,星期五就像是他的领航员,至少在他的梦里是那样的。星期五是能够帮助他离开那个岛,帮助他离开自己所遭遇不幸的领航员。在梦中,是星期五告诉他要躲开哪些地方才不会被吃掉,哪些地方可以放胆子一去,哪些地方不行,或者他应该怎样获得食物……”
“但故事的发展又是另外一回事,书上说,是克鲁索救了星期五,故事里讲的完全相反。”
“你确定吗?”
“你可能看到过我,在我到的时候,在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