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声音(第2/2页)
艾德盯着她,他抬起胳膊,感到难以置信,犹豫不决。他不经意间在告别的时候流落到了错误的那一边。
“别离的时刻,艾德。”
她说了吗?
是的,毫无疑问,是她说的。
或者说的是别的?
“不错的时光,艾德”或者“不要使劲抵抗,艾德”或者“不管要的哪个,艾德”。
不要使劲抵抗。说的时候她做了个手势,冲着艾德,就好像要抚摸他,之后又好像要抚摸荆棘岩、高地和整个小岛,用这种距离下可能有的最温柔的方式抚摸。她和里克在船舷的栏杆边又站了一会儿,然后就离开了。
艾德依然无法相信他们离开了。他更不能忍受的是想到他们把自己看成了什么。各种意义上的背叛。想想没有吧台夫妇的吧台。
一群群一日游的客人从旁边走过。一下班渡轮,下下一班渡轮,没有艾德。车夫迈基和他的熊马,熊马充满疑问地看着他。疯男孩儿张着嘴巴。他坐在码头边的一把塑料椅子上,跷着二郎腿,上身拧到一侧,就像突然要呕吐。其实只是因为风,他垂着头,这样就能少一些风吹进嘴里。他对着风嘟嘟囔囔,大呼小叫,发出又像海鸥又像婴儿的叫声,长而持久。从旁边走过的时候,艾德发现那并不是个男孩儿,不是个孩子,早就不是了。他满脸沧桑。
因为依然觉得尴尬,所以他就继续装作是来取面包的样子。他把旅行袋从灌木丛里拽出来扔在手推车上。等他想起那个瓶子的时候已经晚了——“蓝色杀人犯”,无恙。他拧着瓶子盖,仔细等着那个小小的咔嚓声。他边喝酒边听那些瓶子吹出的驱赶鼹鼠的哨声——对着西边的月亮。
希提姆的大门上贴着一层胶合板。他心想,不知道那个门在他俩战斗的时候有没有破。还有,从那儿到港湾那么长的一段路,他和雷纳是怎么走过去的。记不起来了。他看看四周,就像还能找到什么痕迹一样,就像卖冰激凌的会突然冒出来,从长在从希提姆去港湾半道上的栗子树后,那是四周唯一的一棵树。很抱歉,但是你要知道……手里攥着一绺头发。
在岛吧的吧台后面,艾德认出了圣地亚哥的身影。艾德低头看着地面,绕开沙地上的一个洞,走了过去。豪普特曼故居的展示窗里还亮着灯,尽管这时太阳已经高悬空中。玻璃后面曾经挂着豪普特曼那首诗的地方,现在挂着一张作家赖纳·基尔施[1]作品朗诵会的公告,介绍他的新书。伊沃·豪普特曼水彩画里的蓝已经褪色了,上面的图钉开始生锈。不知为什么,艾德对画家伊沃·豪普特曼产生了一种亲近感,也许是因为那人是个合格的儿子。
艾德把手推车留在路边,步履沉重地沿服务员海滩朝北走了一段,这个时间,他的脑子完全是空的。他跨过隔开海滩和防洪沙丘的铁丝网,又走了几米后扑倒在地,睡着了。他又看到了第一次早餐时给他赐福的那只手。然后是洛沙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
等他醒来时,阳光照在脸上,他能感到自己的伤口正在愈合。他从包里拽出瓶子喝了几口,然后又睡着了。他做了那个骆驼的梦,那个伴着他出发的梦。等他再次醒来时,看见了克劳斯纳,那艘方舟,看到缺了的人:雷纳,卡瓦洛,莫妮卡,卡罗拉,里克,克鲁索,还有他自己,人少了一半还多。他喝着酒,吃着洋葱,那本来是包起来准备坐船的时候吃的,还有两片混合谷物面包。固沙草的尖在风的驱使下,打着转在沙地上画出几何图形一样整洁的圆圈。旁边是海浪的声音,轻轻的、坚持不懈的哗哗声像一个温暖安全的茧,将艾德的思想裹了起来。
然后,他听见了。第一次。就在他的身体中央有一种声音。自己的声音,简直就像是自己的命运。他只需要跟随它的指引:还有两个星期假期结束,还有四个星期旅游旺季结束,艾德想着,又合了一下眼睛,但只闭了短短几秒钟时间。
[1] 赖纳·基尔施(Rainer Kirsch,1934—2015),德国作家、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