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秋天(第3/3页)
艾德像刚到这儿的那几天一样削着洋葱,洋葱和土豆。查看了地下室和冷库的储备后,他列了一个清单。他学着厨师迈克的样子弄了一个购物清单,设计了临时状态下的菜单:炒鸡蛋,煎肉饼,香肠,可以选择配面包或者土豆。他现在是克劳斯纳的军需员,既是厨师、助理厨师,也是洗碗工,是这个如今显得十分巨大的厨房的核心,尽管也难免会有沮丧的时候,但他心中还是有种自豪感。还有什么能够更好地证明他从出发以来有了多大的变化。趁着怀疑或者哀伤还没有占领他的这个想法,他使劲咬了一口洋葱:鲁滨孙梦到星期五,星期五就出现了。克鲁索把筹码押在他身上没有押错。克鲁索选择信任他,在他身上看到了他到那时为止都不具备的东西。克鲁索的梦是对的。
这些天,那个没明说的前提条件的账户上多了不少收入——应该早就盈余了。那种说谎的感觉,或者在克鲁索身边,在短工圈子里,在所有那些号称具有反叛精神的人中间时不断在艾德心中引起压抑感(让他沮丧)的东西烟消云散了。还有:他没有走,没有随波逐流。
地下室的储备里有几百个梨罐头,罐头盒上已经生了锈,应该是前些年留下来的,标签已经烂了。艾德把罐头盒清理干净,把罐头搬到上面的厨房里。他向克鲁索建议说可以把这些梨罐头当成蜜饯甜品卖。还有冷库里的那些糕点,这本来是给最后那拨企业疗养客(七武士和他们的家属)准备的,那个可以当成“餐后甜点”提供。他用餐刀比画着,解释自己打算把那些橡皮一样的果冻蛋糕切成多大的块卖——尖尖的一小块,“30或者40芬尼一块”。克鲁索正在两个活门之间奔来奔去,以便传送餐点和酒水,他瞪着那把餐刀,然后抱住了艾德,用俄语说:
“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
他一溜小跑回到窗口那儿。是的,现在他们真的亲如手足了。
到了本该是分配日的那天,只来了五个短工,艾德都不太熟悉。没有遭遇船难的人,没有无家可归的人,没有人带着小包的捐赠品。很快他们就弄明白,这些短工只是想来喝酒看日落的。尽管艾德招待得很周到,他们还是抱怨说夏末的那种陡崖特饮怎么没有了。克鲁索回到吧台前调酒。艾德很生气,但他的朋友示意他冷静。这群人手里拿着酒杯,爬到海边陡崖的最高点那里去,那个地方在兵营的视线范围之内,但似乎并没有人在意。
他们喝着酒,呆望着海面。断崖边的风非常大,大到直接把笑声从他们的嘴边切掉。于是他们就像傻子一样站在那儿,嘴唇和牙齿做出无声的怪相,手中的酒杯凝结成冰。低沉的日光把默恩岛的白垩悬崖从海中托起,宛若奇迹。那个被人热望的小岛在过去几个星期里似乎真变大了,或者靠得更近了。也许这是因为太阳现在更加靠左,比夏天落山的时候更加靠南,而且秋天的光线也完全不一样。主要是冰冷的空气,艾德想,这种空气更透亮,而且风也让视线更加清楚。
一拨拨的大风从西边吹过海面,横穿山一般不断翻滚着涌来的海浪。按照海洋专家的说法,这些海浪将会吞掉荆棘岩和岩上的灯塔、兵营还有克劳斯纳,速度虽然慢,但肯定会的,一块接一块吞掉。太阳落下去不过几分钟,海面就已经成了无边无际的一团漆黑。他们背后灯塔的柱子上方,狂风呼啸着唱起歌。云是一大片明亮的灰色,像巨型化工厂排出的废气一样一团一团——“布纳布纳,”艾德低沉着声音轻轻说,他想起了布纳化工厂的橡胶人,还有他们那些巨大的战列舰在他逃离的那个城市的城门前喷出的让人窒息的烟。
他从悬崖边往后退了一步,四周突然安静下来,风仿佛突然停止,世界上也再没有别的什么。他又看到了G,看到她蹲在院子里地下室的通风口那儿,试着用满满的一小碗牛奶把从棚子顶上掉下去的那只非常非常小的小猫引出来:“马修!”他脑子里想到的也可能是索尼娅。他突然感到一阵燥热。“这就是秋天,它——会打碎你的心田……”[2]他脑袋里的存货们又开始说话了,但作者的名字他没有想起来,这首诗的其余部分也消失在雾气中。
秋天,秋……秋天?遗忘已经开始了。
[1] 德累斯顿(Dresden),德国东南部城市,萨克森州首府。
[2] 尼采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