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囚徒 2010—2014(第7/10页)

“站起来,”那个长着块根状鼻子的男人说道,“陪我一起去看看那些马儿都怎么样了。”

“我觉得在名字里一定要涉及这条河,这个山谷。”那个长着块根状鼻子的男人说道,从车前座向外探出身子,“但这些该死的事情都应该由马西米诺来负责,他是建筑师,所以应该由他来为这个地方设计点什么……”

那个聋哑人开着那辆越野车来到垃圾处理站附近。车门锁弹起,利奥下了车。那个长着块根状鼻子的男人打开车门,一次一条腿地迈出来,颤抖着,撑着车门内侧的把手,直到整个身子都挪了出来。“过来,美国小鬼。”他说道。他让利奥搀扶着他的手臂,向着马厩走去。“这些家伙是多么的英俊,多么的有表现力。”他补充道,“它们肯定比人类更有尊严。”

利奥思考着这一点。马儿的尊严是那些并不真正了解它们的人,那些从没有见过它们死去、分娩、拉屎、折断一只蹄子的人,在没有任何根据下相信的公理之一。

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从山谷吹来,弄乱了他那些脆弱的用于掩盖秃顶的头发,再透过那蓬乱的像沾染了乳汁一样黏黏的头发,显现出那有斑点的粉红色的头皮。“这儿总是会刮这种该死的风,嗯?”

利奥点头示意。

马西米诺的想法,同时也是石头脸和他儿子埃托鲁乔赞赏有加的想法,是建立一片农业地产,附带豪华的餐厅和酒店。他们将会在这块土地上生产莱切小糕点。原始配方里需要用到加糖与鸡蛋和的面再混合猪油,也就意味着需要养猪,否则可以用牛油替代,所以需要养母牛,然后需要养母鸡产蛋用来做糕点里的奶油。整个的零公里食品产业链将会在那片未开垦却已经用无数尸体施过肥的土地上。

接着是公寓、游泳池、高尔夫球场。场地并不是问题,因为所有这些在视线能够欣赏到的距离以内,一直到阿皮切,甚至再往前的土地,都属于石头脸,而他也已经决定要将他余下的时间都致力于他这个新方案了。

“你觉得怎么样,美国小鬼?你喜欢这个想法吗?”

利奥用眼角的余光试图去搞明白那个聋哑人去哪儿了,他的缺席让利奥感到担心。突然,他发现自己身处垃圾处理站的中间,独自一人和那个长着块根状鼻子的男人待在一起。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但他不知道是什么。如果他们想要开枪打死他,那将会是最合适的时间。

“酸樱桃……”他突然地小声道。

那个长着块根状鼻子的男人困惑地看着他,“咦?”

“也需要生产酸樱桃,”利奥继续说道,“为了做小糕点。”

像是豁然开窍,“对的!”他说道,拍了一下利奥的肩膀,“我要告诉马西米诺在方案里加几株酸樱桃植物……”

“树。”利奥纠正他,“酸樱桃都长在树上。”

这一次却是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没关系的。我们可以让它们长在任何地方。”他们来到了马厩的入口,他松开了利奥的手臂,“从这里开始你自己一个人继续走,他正在等你。”那个聋哑人有可能埋伏在任何地方,那是一个商定好了的信号。

美国仔停留在那儿一动不动,盯着自己正前方的半明半暗,等待着一小团爆炸的光,再从那光里飞来的一颗子弹。

但是,因为他的命运迟迟没有到来,所以他决定走向前直接去面对它。

他深吸一口气,吸入一股干草腐烂发出的恶臭。他沿着过道向前走,踩着马粪,穿过正在疯狂旋转着飞舞的成群的苍蝇。

他从半明半暗中走了出来,发现在前面一把木椅上坐着一个老态龙钟的人,正在试图为那可怜的吉米解开草料堆上的绳子。

“这是我剩下的最后一匹种马。”石头脸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下不了手,这可是阿里的儿子……阿里是那么好的一匹马,我真不应该卖掉它。”大佬继续说道。

美国仔点头示意。“很遗憾它撑不下去了。”他说道,抚摸着吉米的脸,“它病了。”

一束阳光照在石头脸那满是皱纹、干枯暗黄的脸上,从那系上扣子的韩式衣领里冒出一小撮汗毛。他头盖骨顶上的部分头发白而浓密,两鬓则短而稀疏。他的脸是长方形的,从嘴开始形成三层松弛的面颊,让他的表情看起来像一只严肃的鹅。那张脸曾属于一个健康的人,一个快乐的人,一个会微笑的人。而现在他不再是了。

“在马儿的世界里有时候两匹种马会成为朋友。”他又开始说道,“你能相信吗?”

“就我所知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两匹种马不会为了比对方更出众而互相搏斗到最后。”

“然而那是有可能的,两只小马驹一起长大,相互之间是如此的亲密,以至不再需要把彼此逐出马群。”

“一个没有统治者的马群?”

“一个统治者和其下属是生死之交的马群,它们分享着相同的母马。”

利奥仔细观察着吉米的脸,它流露着忧郁的神情,缓慢地呼吸着氧气,用来填充它那像破了洞的气球一样的肚子。“它们分享母马?”他问道。

“很明显。”石头脸点头示意,“那个下属的交配率将会比统治者低得多,一般来说它会倾向于偷偷地交配,不被看到……”他抓起靠放在一个空舍栏旁的手杖,“但其实它在乎什么呢?你要从这匹年轻种马的角度去考虑情况。它在一场搏斗中被和它旗鼓相当的种马打败了,然而它并没有被强迫离开。它有强大的朋友,有任它支配的母马,还有被它照顾的小子孙。再加上那无可争论的优势,它不用作为领袖捍卫马群,也就没有随之而来的所有那些危险。”

利奥停止抚摸吉米,转过身来,“说到这儿就不禁要问,在所有这一切中统治者的优势是什么?”

石头脸露出微笑,嘴巴是张开的,扭曲的,像是中风的前兆。或者是对已经发生的事情的警告。他把手杖竖立在石头地面上。“好吧,”他继续说道,“实际上恰恰是这一点说不通。统治者有可能会不知道在它的马群里有一个叛徒吗?或者它知道但假装不知道?”他撑着手杖站了起来,“你知道专家们管这种行为叫什么吗?生殖寄生。他们就是这样叫的……”

利奥观察着大佬。薄薄的嘴唇,毫无生气的眼神,他费了很大的劲才站稳,看起来像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老人。人生里第一次利奥不再感到害怕。

“我不知道。”

“好吧,现在你知道了。”尽管他想要表现得坚定,语气里却透露出一丝颤抖,“但我们不是野马!你不可以搞别人的女人,明白吗?”大佬中的大佬,或者说曾经是大佬的生病老人,开始咳嗽起来,他掏出手帕向里面吐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