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特维尔鬼魂(第5/8页)

冷不丁来这一下,他吓傻了,自然而然地冲向楼梯,可一看,华盛顿·奥第斯正等在那里,手握一把花园里浇水的大水枪。前后夹击之下,他走投无路,唯有躲进那个大铁炉,还好没烧火,让他可以沿着暖气管和烟囱遁逃而去,回到自己房间时,已是灰头土脸,张皇失措,气急败坏。

经这一吓,晚上再没看到他出动了。孪生兄弟俩几次埋伏等他,每天晚上过道里都撒了一地的坚果壳,弄得他们父母还有仆人不胜其烦,但没有用。很明显,鬼魂的感情受到很大伤害,不出来了。奥第斯先生于是重新提笔,续写他关于民主党历史的巨著,这书他已经写了几年。奥第斯太太举行了一场精彩的海鲜烧烤宴,令全郡上下啧啧称奇。男孩子玩起了长曲棍球、纸牌、扑克,还有美国其他的国粹游戏。维吉尼亚就骑着她的小马走街串巷到处跑,陪她的是假期最后一周来坎特维尔猎苑度假的柴郡小公爵。大家都认为鬼魂离开了,奥第斯先生还给坎特维尔勋爵写信说了这事。勋爵回信说听到这消息非常高兴,还向贤惠的公使夫人大大恭喜了一番。

但是奥第斯一家被骗了,因为鬼魂还在房子里,虽然武功已被废得七七八八,但还绝对不肯善罢甘休,尤其是他听到来宾中还有柴郡小公爵,更来劲了。公爵的叔祖弗兰西斯·斯蒂尔顿勋爵曾经同卡波利上校赌一百个金币,说他要与坎特维尔鬼魂掷骰子,结果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他瘫痪在牌戏室地板上动弹不得,此后虽然得享高寿,但除了“两个六”别的话全说不了了。此事当时是尽人皆知,但当然了,为了顾全两个贵族家庭的面子,什么封口的办法都用上了。整件事前前后后在塔陀尔勋爵写的《记摄政亲王及其朋友》第三卷里会有详细记载。这样一来,鬼魂自然就急着要露一手,显示自己对斯蒂尔顿一家的影响仍在,的确,他还是这个家族的远亲呢。他堂妹再嫁的丈夫就是巴克利先生,众所周知,他就是历代柴郡公爵的直系先祖。于是乎,他准备好要在维吉尼亚的小爱人面前现身,扮相是赫赫有名的“吸血鬼僧,号称无血教士”。当年斯达厄普老夫人见过,那是1764年的夺命除夕,一看吓得尖叫连连,结果严重中风,挺了三天就死了,死前收回了坎特维尔家族的继承权,不管他们是她最近的亲属,把所有钱财都给了她伦敦的药剂师。但到最后一刻,想起那对孪生兄弟他还是心有余悸,不敢走出房间,小公爵也就能在皇家卧室的大羽帐内安睡,梦里同维吉尼亚相见。

V

过了几天,维吉尼亚和她的卷发骑士出去在布洛克利牧场骑马,过一道树篱时衣服挂破了好几处,回到家时打定主意从后面楼梯溜上去不让人看到。她从挂毯室前跑过去时,那门刚好开着,她觉得好像看到里头有人,心想是她母亲的女仆又把活拿到那里面去干,便望进去要叫她给补下衣服。她万万没想到,里面不是别人,是坎特维尔鬼魂!他正坐在窗边,看着风吹过,扬起树上片片金黄的秋色残照,卷起地上团团红叶,在长长的林荫道上狂舞。他手托着腮帮,整个神情极度落寞萧索。真的,那样子多么凄凉,多么落魄啊。小维吉尼亚一看到他,第一个念头本来是赶紧跑回自己房间把门锁上,可现在她心中充满了怜悯,决定上去安慰他一下。她的脚步是那么的轻,他的忧愁是那么的深,直等到她开口跟他说话,鬼魂才发现她在身旁。

“我真为您难过,”她说道,“不过我那两个弟弟明天就回伊顿去啦,以后呢,只要您听话不捣乱,没人会来惹您的。”

“太可笑了,竟然要我不捣乱,”他回答,转过头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斗胆和他说话的漂亮小姑娘,“太可笑了。我必须把锁链弄得哗哗响,必须对着锁孔哼哼叫,夜里也得到处走,如果你说的捣乱指这个,那可是我存在的唯一理由啊。”

“这一点也不算是存在的理由,您知道您一直非常坏。乌姆尼太太跟我们说了,我们刚到第一天她就说了,您杀了您太太。”

“这个嘛,我不否认,”鬼魂愤愤地说,“可那纯粹是桩家事,与他人无干。”

“杀人可是非常不对的。”维吉尼亚说道,她有时会流露出一种可爱的清教徒式的凝重,颇有新英格兰某先祖的遗风。

“嘿,我才讨厌假正经的虚无缥缈的道德说教呢!我太太乏善可陈,我衣服的圈领从来都浆不好,烹调术也一窍不通。可不,有一次我在霍克利树林猎到鹿,顶呱呱的一头两岁牡鹿,你猜她把鹿弄成什么样子摆上桌的?嗨,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都过去了。我觉得她几个兄弟也不是好货色,把我活活饿死,虽然是我杀了她。”

“把您活活饿死了?啊,鬼魂先生,我是说西蒙爵士,您饿吗?我餐盒里有份三明治。您要吃吗?”

“不,谢谢你,我现在什么都不吃。但还是得谢谢你有心,你比你们家那些粗鲁庸俗、不老实的大坏蛋要好得多了。”

“别说了!”维吉尼亚嚷道,脚往地上一跺,“您才是个粗鲁庸俗的大坏蛋。要说不老实,您说是谁从我的颜料盒偷了颜料,去图书室涂那块荒唐的血渍?最初您把我的红色全拿走了,连朱砂红也拿了,害得我画不了落日,接着您拿走了翠绿和铬黄,到最后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靛蓝和锌白,只能画月色,看着就让人觉得压抑,画起来也一点都不容易。可我从没告发您,尽管我气得不行,而且这事从头到尾都荒唐透顶,您说有谁见过翠绿色的血?”

“真还是的,”鬼魂说道,口气温和多了,“你说我该怎么办?现今非常难搞到真血的,况且,事是你兄长挑起的,用他的什么优佳去污剂去擦,那你说我用下你的颜料有何不可。至于颜色嘛,这向来就是个品味问题:比如说,坎特维尔家族的是蓝血,英格兰蓝血中的蓝血。但我知道你们美国人不管这些的。”

“您什么都不懂,最好还是出国去长长见识。我父亲可高兴免费给您走一趟的,虽然在那里各种酒啊精啊都要付很高的关税,但过海关一点问题都没有,关员全是民主党人。一到纽约,您肯定会红得不得了。我知道那里很多人会花十万美金要个祖父,如果能要来个家庭鬼魂,再多花多少钱都舍得。”

“我看我不会喜欢美国的。”

“那大概是因为我们没有废墟,没什么古玩珍品吧。”维吉尼亚挖苦道。

“没有废墟!没有古玩!”鬼魂回答,“你们有你们的海军,你们的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