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15/37页)

我的朋友,你不是不知道我们的穆拉曾说过,爱说俏皮话是法国人的怪癖。我发现你也有这种怪癖,而差别在于,法国人的怪癖有其高雅之处,而在世界各国人民当中,只是对我们最不适宜罢了。在你的好几封信中,也有这种咬文嚼字和故弄玄虚的地方。我这绝不是指感情的力量所激起的热切话语和生动词句,我指的是你笔调的刻意雕琢,极不自然,言不由衷,它反映出运用这种笔调者的傲岸自负。唉,上帝呀!对自己所钟爱的人也这么自命不凡呀!所爱之人没有那么好,却硬说她如何如何好,那就脸上有光呀?不是的!如果说在无关紧要的谈话中,说上几句俏皮话,以活跃气氛无伤大雅的话,那么在两个情人之间,这么说话就很不合时宜了,而且,卖弄风情的俏皮话,更是与你应该用来表达感情的朴实语言相去甚远。我说的这些,请你好好想一想。俏皮话在我们单独见面时有时间说吗?如果说在我们情意绵绵的谈话中尚且要摒弃这种语言,不能让它冒出来,那么在我们互相倾诉离别之苦的信中还能容忍它吗?尽管任何热烈的爱情都是严肃的,而过度的兴奋往往带来的是眼泪而非欢笑,但我并不因此就认为爱情总是应该悲悲戚戚的。我倒是认为爱情的欢乐是淳朴的,不假模假式,不耍花架子,应像爱情本身那样的坦荡、真诚。我认为爱情应以它自身的高雅去闪闪发光,而无须美丽的话语去装点它。

我是在我那位形影不离的人的闺房中,写这封信的。她觉得我开始写信时,处于一种爱情所启迪的或它所容许的轻松快活的状态之中,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种轻松快活的心情却慢慢地消失了。我越往下写,心里就越沉甸甸的,勉勉强强地鼓足了勇气按我那位坏表姐的意思把骂你的话写了出来,因为我觉得最好还是告诉你,对你展开批评的反驳话是按她的意思而不是按我的意思写的。尤其是第一点,是她像个疯子似的笑哈哈地口授于我的,而且不许我改动一个字。她说这是为了教训教训你,因为你非但不尊敬她所维护的玛利尼,而且还取笑他。

可你是否清楚是什么让我和她兴致这么高的吗?是因为她就要结婚了。昨天傍晚婚事已订下来,日子选在下个星期一。如果说爱情是件快活的事,那肯定就是她的爱情。我一生还从未见过像她这么如醉如痴恋爱的女孩子。那位已经是神魂颠倒的善良的德·奥尔伯先生,得到了这份痴心的爱,简直是心花怒放,不知怎么好了。他不再像你以前看到的那样不合群,现在也喜欢与人说说笑笑的了,并且把逗自己的心上人开心视作他的一大本事。而她呢,对别人跟她说的快要当新娘子了,应该遵守老规矩,要端庄严肃一些,要像个新娘子,等等,全不放在心上,并认为这全都是愚蠢的陈词滥调。她当着德·奥尔伯先生的面声称,大喜的那一天,她将让自己成为世界上最快快活活的人;她说在大喜的日子里怎么快活就怎么来。但是,这个颇有心眼的姑娘并未把自己的心思全说出来:今天早上,我发现她两眼通红,我敢打赌,夜晚的泪水把白天的欢笑洗去了。她将戴上新的锁链,将与朋友们疏远;马上她就要开始一种与她以前所珍爱的完全不同的方式生活;从前,她开开心心,平平静静,现在她却要经历最美满的姻缘都会遇到的种种风险;不管她说些什么,反正,如同一池清纯平静的水在暴风雨来临之际,开始要荡起涟漪一样,在她的命运正要改变时,她的胆怯而纯真的心势必会有所惊悚的。

啊,我的朋友,他们是多么幸福啊!他们彼此相爱;他们即将成为夫妻;他们将顺顺当当、无忧无虑、无怨无悔地享受他们的爱情。再见了,我不能再写下去了,就此搁笔吧。

附言:爱德华绅士急着赶路,所以我们只见了他不多的一会儿。我心里充满着我们欠他的情,本想向他表示我和你的谢意的,但是我却羞于启齿,其实对他这样的人,说些谢谢的话等于对他的羞辱。

书信十六 致朱丽

激动的心情竟让大人变得像个孩子似的!疯狂的爱情很容易让人产生种种幻象,往往把那些细小的事物当成了一心向往的目标!接到你的来信,我竟然激动得像是看见你来到了我的面前似的;我欣喜若狂到竟把一纸书信当做了你的倩影。两地相思的最大的、也是唯一无法用理智去消除的痛苦,就是担心所爱之人目前的境况。她的身体、她的生活、她的爱情,等等,我这个害怕失去一切的人全都浑然不知。我对她的现状一无所知,对她将来的情况就更无把握,所有可能的危险都不断地在我这个提心吊胆的情人脑子里浮现。现在,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我看见你玉体康泰,看见你依然爱我,或者说十天之前,情况就是这样。可是,谁能向我担保你今天的情况呢?啊,你不在我身边!啊,好生痛苦呀!啊,奇异怪诞而又沮丧悲惨的状态呀,我只能回忆昔日的欢乐时光,而不敢正视今朝的景象!

即使你不跟我提你的那位形影不离者,我也能看得出,在信中你对我的话的反驳,是她出的鬼点子,看得出是她在牢骚满腹地替玛利尼辩护。不过,如果允许我辩解的话,我也并不是拿不出理由来的。首先,我的表姐(我这么写是冲着她说的),关于笔调,我那是针对实际事情才用的;我尽力地想让您知道当前时髦的谈话是怎么样进行的;因此,我按照规矩,给您写信的笔调几乎与某些社交场合的语气是一样的。再说,我并不是指斥玛利尼骑士诗中所使用的辞藻,而是针对他辞藻的选用不当。即使一个人思想感情很冷漠,但他在与人交谈时还是需要用一些隐喻和生动的词句的,以便别人能更好地理解他的意思。就连您的信里也满是这类辞藻,只是你们没有意识到罢了,而且,我认为只有几何学家和傻瓜痴人说话时才没有这种辞藻。难道同一句话不是可以有上百种表达方法吗?如果不根据句子的笔调,那又怎么去确定它是一种什么表达方法呢?我对自己说的话也觉得好笑,这一点我承认,而且,经您这么逐字逐句地加以分析,我甚至觉得我的词句实在很荒唐,不过,如果把它们留在我用在的那个地方,您会觉得它们的意思清晰明确,而且还是恰如其分的。如果让您的那双会说话的敏锐眼睛分开,而且离开它们在您脸上原先的位置,表姐,您会认为它们还能热辣辣地表达出点什么吗?我敢说,它们什么也表达不了,甚至也无法对德·奥尔伯先生传情达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