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29/37页)
为歌剧服务的人可谓不计其数。乐队和合唱队总共约有百十号人:舞蹈演员很多,而每个角色都有A角、B角,甚至C角[76]。这也就是说,往往有一两个二流演员在准备着替换头牌演员。他们光拿薪水不干活儿,直到头牌演员自己想歇歇为止。头牌演员想歇歇的情况经常出现;演了几场之后,头牌演员——他们都是出演主角的——就不再伺候观众了,便把角色让B 角演员来演,甚至让C 角来演。但门票价格却并没因此而有所降低,只有演出水平下降了。观众买戏票如同买彩票一样,不知道自己会中个什么奖。但是,不论是个什么情况,谁都不敢抱怨,因为,即使你知道了这一情况,这座学府的高贵的成员们也根本不会尊重你观众的意见,而观众倒要听从他们的安排。
您对这种歌剧音乐是了解的,我就不跟您谈论它了。不过,您也许想不到的是,在演出过程中,剧院里声震屋瓦,吼叫声、呼啸声不断。你就看见女演员们一个个几乎像是在抽搐,扯开嗓门儿尖叫,捶胸顿足,头往后甩,脸憋得通红,青筋暴跳,肚腹起伏不定,你都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让人讨厌的,是看着扎眼呢还是听着刺耳。看着她们的动作令人作呕,听着她们的歌声让人难受。更让人无法想象的是,受到观众喝彩的偏偏是她们的声嘶力竭的吼叫声。瞧着观众们鼓掌的样子,你会以为他们是聋子,偶尔听见一两句尖叫声便欣喜若狂,就给一女演员拼命鼓掌,拼命叫好。可我却觉得,观众在歌剧院对女演员的喝彩鼓掌,如同在杂耍场上看一个江湖艺人表演硬功夫时叫好一个样:对他们的表演,看着是既不爽又难受,他们演多久,观众就难受多久,但是,看到他们安然无恙地演完了,观众心里就高兴了,自然而然地就鼓起掌来。您想象一下,如果用这种方法去演唱吉诺[77]的极其温情优美的歌剧会怎么样!您想象一下,用这种方法来表演缪斯、美惠三女神、爱神,甚至维纳斯,那会是怎么个情况!至于那些魔鬼,演得还算可以,其音乐倒还有点地狱的味道,同他们倒也挺般配的。因此,剧中的魔术、通灵和所有巫魔夜会一直是法国歌剧中最受观众赞赏的东西。
与这些唱得既准又甜的歌声相匹配的是乐队的演奏。您想象一下,用那么多乐器毫无旋律地演奏出来的嘈杂声,和用低音拉腔拖调地演奏出来的呼噜声,这么一掺和,让人听着该是多么的难受。这是我这辈子所听到的最凄厉最吵人的音乐,只要听上半个小时,我必然忍受不住,头痛欲裂。这颇像唱圣诗的单调声音,既不悦耳也无节拍。不过,当偶尔冒出一段稍有一点变化的曲调时,观众们便一起鼓起掌跺起脚来,就听见大家伙儿跟着乐队的某个人[78]大声地拼命嚷叫。一时间他们被这种他们并不太懂的音乐节奏所迷住,一个个竖起了耳朵,喊叫声增大,脚和胳膊,乃至全身都摇晃个不停,以便跟上他们怎么也跟不上的节拍[79]吼叫;德国人和意大利人则不同,他们是在内心中去感受的,所以他们能够感受到音乐的美,毫不费力地就能跟上节拍,绝对不需要跟着打拍子。至少雷吉阿尼诺就常常跟我说,尽管意大利歌剧那么优美动听,但观众只是静静地在听,从未见过乐队或观众做任何动作来表现音乐之美。然而,在这个国家,一切都显示出乐器的音质生硬,歌声刺耳,不柔和,音调变化太快,太突然,腔调矫揉而拖沓,缺少节奏感,毫无民歌中的那种悦耳动听的曲调。军乐器、步兵的短笛、骑兵的号、各种号角、双簧管、街头歌手、咖啡馆的提琴手,所有这一切连耳朵不济的人听着都觉得刺耳。并非人人都是多才多艺的,一般来说,法国人似乎是欧洲各国人民中最不具音乐天分的。爱德华绅士认为,英国人音乐素质也很差,但两者的区别在于,英国人虽然懂音乐,但却不怎么关心音乐,而法国人则是任何权利都可以不要,什么事情都可以认输,就是不同意别人说他们不是世界一流的音乐家。甚至有人还大言不惭地说,音乐是一件国家大事,他们也许是在学斯巴达人,因为在斯巴达,谁要是把蒂摩泰[80]的竖琴琴弦弄断两根,那可就成为一件国家大事了。这种比拟,简直让人啼笑皆非。不管怎么说,就算巴黎的歌剧是一种极佳的政治教育,但它却并不合风雅之士的胃口。现在,我再回过头来描述我的所见所闻吧。
我就剩芭蕾还没谈了。芭蕾舞是巴黎歌剧中最精彩的部分,如果单看它的话,它是赏心悦目、十分优美的表演,是真正的舞台表演,但是,它只是充作一个剧的组成部分而已,所以必须从这一角度去分析研究它。您熟悉吉诺的歌剧,您了解幕间穿插的歌舞是如何安排的,而吉诺的门徒不是与他差不多,就是比他还要差劲儿。在每场戏演到最有趣的时刻,通常会突然中断,由坐着的演员们表演一个节目,而台下的观众则站起来观看。因此,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景:剧中的人物完全被忘到一边,或者是,观众们都在看不相干的演员。插演这些节目的方法很简单:如果国王高兴,大家便同他一起高兴,并开始跳舞;如果国王很忧伤,大家就想法逗他乐,同样也是跳舞。我不知道宫廷里是否也这样,当国王心情不好时,就以跳舞来消愁解闷。而我所知道的有关国王的情况是,当有时候有人在幕后决定他的王位以及他的命运时,就无法过于相信他还能冷静地观看加沃特民间舞或听听歌唱了。不过,也有其他许多的事情可以让人跳起舞来的:生活中的最重要的事都是通过舞蹈来表现的。教士们跳舞,士兵们跳舞,诸神跳舞,魔鬼跳舞,一直跳到入土为安,总之,跳舞与诸事相宜。
舞蹈乃是歌剧中运用的第四种艺术手段,但其他的三种艺术手段全都在模仿它。那它又是在模仿谁呢?它谁也不模仿。因此,在它只被用作舞蹈时,它是个插曲,因为,在一出悲剧中,小步舞、二拍轻快舞、西班牙慢三步舞能有什么用处?我还要说一句,如果它要模仿什么的话,那反而更糟,因为,在所有的要素中,除语言这个要素而外,就绝无其他什么必不可少的要素了。而一个歌剧,其情节一半用歌唱一半用舞蹈来表现的话,那比一半用法语一半用意大利语来表演更加的滑稽可笑。
虽然他们不满足于把舞蹈作为主要部分引入剧中,但有的时候却偏偏硬是要用它来作为主题表演形式,并把一些歌剧称为芭蕾舞剧,简直是文不对题,致使舞蹈比在其他戏剧中显得更加的不恰当。这些芭蕾舞剧都是有几场就有几个主题,而主题与主题之间用一些玄奥的台词加以连接。对此,如果作者不在序幕中交代清楚,观众们是怎么也无法看明白的。季节、年代、方向、五行等,我不明白它们与舞蹈能有什么关系,用舞蹈加以表现,观众能产生什么想象。其中有些纯属寓意,譬如狂欢节的滑稽木偶和疯狂放纵动作,让人简直无法忍受,因为,尽管费了不少的心思,想了不少的办法,依然表现不出人的情感和环境气氛来,既不热闹,也没有趣味,一点也没有让音乐发挥作用的地方,根本没有让观众动心并产生幻想的东西。在这些所谓的芭蕾舞中,动作都配有歌曲,而舞蹈则总是在干扰剧情,或者只是根据情况而出现舞蹈,反正都不表现什么。结果,芭蕾舞反而没有悲剧感人,在剧中它插进来也引不起观众们的注意,如果演得带劲儿,则更令观众反感。不过,一个缺点可以掩盖住另一个缺点,因此,为了使舞蹈不让观众厌烦,作者便巧用心思,让整出戏都变得让人兴味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