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7/28页)
啊,亲爱的表姐,你是知道的,有一个坚贞不贰和温柔多情的人就未曾碰过这种软钉子。他感兴趣的并非外表与面容;他爱的是我这个人,而不是我的脸蛋儿;我们是全身心地彼此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只要朱丽还是那个朱丽,即使人老珠黄,但爱情依然留存。可是,他竟然答应……这个薄情寡义的人!……是我这么要求他的,他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有谁能留得住那些嘴上一套心里又一套的人的心?我是不是想过变心呀?……我的心变了吗?啊,上帝!干吗让一切都使我不断地回想起已一去不复返的时光,以及不该产生的爱情!我想把我心中那个可爱的形象抹掉,但却办不到;我感到它已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中;纵然我把它撕碎,也无法把它驱除,而且越是想要驱除这甜美的回忆,它就越是更深地印入我的心间。
我是否有脸告诉你,我高烧时,非常兴奋,烧退了,但这种兴奋心情却未随之消减,而且,病愈之后,反而更加的折磨我?这种情况我应该说给你听,你应该知晓并怜悯你可怜朋友的这种精神恍惚,你应该感谢上苍没有让你的心被这种可怕的激情搅得像我一样的心绪不宁。在我病得很厉害的那阵子,有一次,在我觉得极其亢奋时,看见了那个不幸的人就待在我的病榻前,但模样并非如从前我一生中那短暂的幸福时刻那样使我心旷神怡,而是面色苍白,憔悴消瘦,衣冠不整,眼露绝望。他跪在我的床头,握住我的一只手,既不嫌我的手瘦得没了血色,也不怕传染上什么可怕的病毒,只是一个劲儿地吻它,眼泪哗哗地滴在它的上面。看到他这样,我又感到了有时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所感到的那种快乐与甜美。我想扑到他的怀里,但有人却把我拉住了,你赶紧把他从我面前拉走,而最让我心里激动不已的是他的声声叹息,他越往外走,我觉得越听得清楚。
我无法向你表述这个幻梦对我产生了多大的影响。我高烧多时不退,有好几天处于昏迷状态,常常心情激动时便梦见他,但是,没有任何一次梦幻像这一次这样在我心中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因此,根本就不可能将它从我的记忆和意识中抹去。我每时每刻都觉得看见他总是那副模样;他的神态、他的衣着、他的举止、他的愁眉,都历历在目,我甚至仍感觉到他的嘴唇印在我的手上;我感觉到我的手被他的泪水浸湿;他的叹息声让我心颤;我看见他被人从我身边拖走;我还拼命地想留住他。这种种映像使我产生了一种幻象,比真的出现的情况还要更加的震撼着我。
我犹豫良久,考虑是否要把此事告诉你。因为害羞,所以我不敢亲口讲给你听,但是,我激动的心情难以平息,而且日见严重,因此,我实在憋不住,只好写信说给你听了。唉!我的这种疯狂劲儿完全地缠住了我了!既然仅存的一点理智反而在增加对我的折磨,那我为什么就不能因此而干脆完全丧失理智呀?
再回到我的梦幻上来。表姐,如果你想嘲笑我头脑简单的话,那你就嘲笑吧,不过,在这个幻象中,我不知有什么神秘的东西使它与一般的谵妄有所不同。难道这是那个世间少有的好男人死亡的先兆吗?难道这是在通知我他已不在人世了?上苍能否开开恩,哪怕只是一次,指引我跟随让我喜爱的那个人而去呢?唉!对我来说,赐我以死的命令将是上苍给予我的第一大恩宠。
我徒劳地回想着哲学家们对那些无知无识的人所发表的空泛言论,我再也不会照他们的话去做了,我觉得自己对他们的那些言论鄙夷不屑了。人们根本就不相信有鬼神,这一点我愿意相信,但是,两个如此紧密相连的灵魂,彼此之间难道就没有一种不依赖于身体和意识的心灵沟通吗?一个灵魂从另一个灵魂直接得到的印象难道不能传送至大脑,并收到从大脑反馈回来的信号,表明已收到了它的信号吗?……可怜的朱丽,这是多么的荒诞不经呀!情欲使得我们变得如此的轻信!一个一往情深的人很难摆脱自己的错误,即使是已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书信十四 复信
啊!非常可怜而多情的姑娘,难道你生来就只是为了受苦的吗?我想为你减轻痛苦也是枉然;你好像在不断地自寻烦恼,我怎么关心也拗不过你的这种痴迷。你已经是有很多的真真切切的痛苦了,就别再胡思乱想,增加烦恼了吧。既然我的谨慎对你害大于利,那你就从一种折磨着你的错误中摆脱出来吧,也许悲痛的现实对你没有那么的严重。你要知道,你所说的梦幻并非梦幻;你所看见的并非你朋友的影子,而是他本人,不断出现在你脑子里的那个感人的景象,是真有其事,是你病重躺下的第三天发生在你房间里的情景。
那天晚上,我很晚才离开你,德·奥尔伯先生想替换我来守护你,他正准备出门,突然间,我们看见那个可怜的人猛地闯进家来,扑跪在我们的面前,模样可怜极了。他是一接到你的上封信就乘驿车赶了来的。他日夜兼程,在路上花了整整三天,到了最后一个驿站才停下来,等着天黑才敢进城。我得惭愧地向你坦白,我没有像德·奥尔伯先生那么急切地立刻迎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因为虽说我还不知道他突然赶来的原因,但我已预见到他此行的后果了。若许的痛苦回忆、你病情的危重、他处境的危险,以及当时我看见他的那副狼狈相,这一切的一切都给那本来会是一大惊喜的会面投下了阴影,因此我心里百感交集,表达不出什么热情来。不过,我还是拥抱了他,但心里却揪得慌,我觉得他心里也一样,我们相互紧紧地拥抱着,一句话也没说,但无声胜有声,比又哭又喊更能表达我们的心情。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她怎么样了?啊!她到底怎么样了?她若死了,我也不活了。”这时我才明白他已经知道你病倒了。我发现他并不清楚你得的是什么病,所以就尽量小心,没把你的病说得很严重。后来,他一得知是天花,便大叫一声,昏了过去。他因一路上赶得急,又困又乏,再加上急火攻心,所以挺不住了,我们费了好大的工夫才让他苏醒过来。他能开口说话时,我们便立即安排他睡觉了。
他实在是困得不行,一觉睡了十二个钟头,不过,他如此的激动,睡这么久非但未能恢复精神,反而更加的疲乏困顿。第二天,麻烦事又来了,他非要去看你不可。我表示反对,说这样会加重你的病情。他答应等到不影响你的病体时再说,但他在此逗留本身就是够危险的。我试图让他明白这一点,但是,他根本不听我的,愤怒地打断我说:“您少来这一套蛮横的道理,您的这一套简直是把我害苦了。您休想再像上一次那样把我赶得远远的。我从那么老远的地方,马不停蹄地赶来,就是想看上她一眼。”接着,他就斩钉截铁地补充说道:“我以我父母的名义起誓,我要是见不着她,就绝不离开这里。我倒要看看,是我让您动了恻隐之心,还是您让我白费了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