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第7/36页)

这种打扮的品位从女主人扩展到了这家人家所有的人和事:男主人、孩子们、仆人们、马匹、房屋、花园、家具等等,都打扮得干净利落,这表明主人并非不懂得奢华,只是不愿意这么做而已。或者说,假如美的表现不在于东西之豪华,而在于一切都要井然有序,配合得相得益彰,能反映设计者的意图的统一,那么,这家人家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很美的[11]。就我而言,我至少认为,到一个家庭成员不多但共享天伦之乐的普通人家去参观,比到一座乱糟糟的王宫去参观,要有意思得多,住在王宫里的人,一个个都在琢磨着搞垮别人,浑水摸鱼。治理有方的人家,是一个整体,一切都让人看着惬意,而在王宫里,您所见到的各种各样的人和物,胡乱地混淆在一起,相互间的联系是表面的,乍看上去,处处美好,仔细再看,顿然省悟。

如果只按照最自然的印象考虑的话,似乎无须刻意求俭,只要具有审美能力就可以做到鄙夷豪华与奢侈了。对称与整齐是人见人爱的。舒适和享乐的样子当然会打动贪图它的人的心,但是,讲究排场是跟秩序与幸福毫不相干的,其目的只是在人前炫耀而已,这能在观者的心中产生对讲排场人的好感吗?是因兴味使然?兴味在朴素的事物中难道不比在华而不实的事物中表现得强过百倍吗?有什么能比摆排场、讲阔气更令人不舒服的事呀[12]?是显示自己了不起吗?但结果却完全相反。当我看见有人想建造一座大宫殿时,我马上就会去想,为什么不把这座宫殿造得更大一些呢?为什么这个主人只有五十名仆人,而不雇用一百名呢?这套漂亮的银餐具为什么不换成金餐具呢?这人把他的马车镀了金,可他为什么不把他的墙围子也装饰上黄金呢?如果他把墙围子装饰上黄金了,那为什么不把他的屋顶也镶上黄金呢?那个想建造一座高塔的人,最好是把它建得直插云霄,否则他把塔修得再高也是白搭,因为他修到一定程度就修不上去了,让老远的人看了会觉得他无力再往高处修了。啊,渺小的爱慕虚荣的人!如果您把您的能耐展现出来让我看看的话,我就会告诉您到底有多么可悲可叹。

相反,如果事事有规有格,不受人言之左右,样样都以实用为主,件件都符合真正的自然需要,那么这家人家呈现出的景象不仅受到理智的赞许,而且也赏心悦目,因为在这个家庭里生活的人们感到舒服惬意,自我满足,不存在自己能力有限之感,看到这幅美好图景没人会感到忧伤的。我敢说,任何一个理智健全的人如果连续观赏一小时国王的王宫和豪华摆设的话,是绝不会不感到忧伤,不对人类的命运感到悲哀的。然而,这座房屋以及居于其中的人的简朴而有规律的生活,则让观者们心中暗自欣喜,越看越入迷。为数不多的一些温柔恬静的人,因共同的需要和互相的关心而团结在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而齐心协力:每个人都能根据自己在家庭中的身份地位,得到满足自己的需要的东西,谁都不会存有非分之想,大家都对这个家十分依恋,仿佛要在此待上一生一世似的,他们唯一的想法就是做好自己的工作。发号施令者很有分寸,而服从命令者热情也很高,所以人员之间工作分配平等,没有谁会对自己分到的工作有所抱怨的。这样一来,谁也不会去羡慕别人的工作;每个人都意识到只有共同财富得以增加,自己的财富才能增长;就连主人们也认为,只有自己周围的人幸福了,他们才能幸福。大家都觉得这里无须添加什么也不必减少什么,因为这里样样东西都有用,而且什么也不缺,因此,这儿看不到的东西,大家也都不想要,而大家在这里看到的东西都足够了,谁也不会去问:为什么不增加一些呀?如果在这里增添些饰物、绘画、枝形吊灯、金饰银饰什么的,那就会大煞风景。大家看到所需之物十分丰富充裕,但又无一样是多余的,所以大家都认为,如果这里没有某样东西,那就是不需要它,而如果是需要的话,那一定是大量存在的。经常不断地看到这家人家把东西拿去接济穷人,您就会说:“这家人家富得放不下自己的财富了。”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富足。

当我得知他们为什么保持着这种富足的样子时,我感到非常震惊。我对德·沃尔玛夫妇说:“你们这样会把家给败了的,用这么一点收入维持这么大的开销是难以为继的。”他们听了便哈哈大笑,告诉我说他们的家当并未减少,他们只是想方设法地节约,收入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大增,根本败不了家。“我们保持富足的最大秘诀就是,”他们对我说,“钱不多,但在使用上,必须尽可能地避免生产与消费之间交换的中间环节。每交换一次,都必然有所损失,这些损失积累起来,就使相当多的财力物力几乎丧失殆尽,如同一只漂亮的金匣子,折腾来折腾去,最后便变成了一只铜匣子了。我们生产的东西就地使用,避免了运输上的消耗,我们所消费的东西都是自家生产的,没有交换上的损失问题,而当我们需要把多余的东西拿去换我们所缺少的东西时,我们并不先把我们多余的东西拿去卖钱,然后再用这个钱去买所缺的东西,因为这样会造成双重的损失,所以我们采取以物易物的办法,这样双方都很方便又都很合算。”

“我了解这种办法的好处,”我对他们说道,“不过,我觉得这种办法也并不是没有缺点的。除了麻烦多,其利益只是表面上的而非实际上的;运用这种办法管理产业,其损失很可能超过你们的雇工为你们带来的利益,因为地里的活儿,由一个农民去干总比你们自己去弄要好得多,而且收获时也比你们来得细心。”沃尔玛先生立即反驳我说:“您这种看法是错误的。农民更关心的是节省费用,而不是提高产量,因为投入资金尽管将来的收获能给他带来利益,但资金的投入却是他难以承担的。他的目的并不在于拿一笔资金去发挥效益,而在于地里的花费愈少愈好,如果眼下的收益有了把握,他就不去关心如何改良土壤,而是尽量消耗地力,如果他不把地力消耗殆尽,那就谢天谢地了。因此,有一些懒散的地主,只是为了不费心劳神地收那么点地租,反而给他自己以及子孙后代造成极大的损失,增加更大的麻烦,有时甚至会弄得倾家荡产。”

“另外,”德·沃尔玛先生继续说道,“我并不否认我在耕种上的花费比一个佃户的花费要多,但是,佃户的利益我也得提供呀。由于我种的庄稼长得更好,产量就大增,因此,花费虽多,但收益却大。再者,所谓的花费多,也只是一种表面现象,实际上,所产生的经济效益却是很大的。如果交给别人去种我们的田地,我们就会闲着无事了,就得搬到城里去住,城里生活费用大,我们的娱乐活动就比在这儿的娱乐活动花钱多得多,而且我们还会觉得玩得不痛快。您称之为操心的那些事,其实是我们所应该做的事,而且做起来也很有意思。因为我们未雨绸缪,凡事早做安排,所以做起来并不繁难,而且也让我们不用去干那些耗费钱财的荒唐事了,在农村里,根本不会有荒唐事可干的,而且也没兴趣去干,所有有利于我们的舒适生活的一切,对于我们来说,都变成一种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