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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助听了小六交代的事情经过之后,只看着弟弟的脸说了一句:“这可真要命啊。”但他心里并没有从前那种气得想要立刻去找婶母理论的情绪,也不觉得小六突然改变态度令人厌恶。之前小六对他总是冷冷的,似乎因为自己不靠哥哥过活,就不必跟哥哥多说什么。小六心烦意乱地向哥哥告辞时,宗助站在昏暗的玄关目送弟弟的背影。小六的心情就像自己偷偷编织的前程美景突然被人毁掉了一大半。送走了小六之后,宗助仍然站在玄关的门槛上,继续欣赏了一会儿木格门外正在闪耀的夕阳。这天晚上,宗助从后院剪来两片巨大的芭蕉叶,铺在回廊边上当坐垫,他跟阿米一面并肩乘凉,一面聊着小六的事情。

“婶母是想叫我们照顾小六吧?”阿米问道。

“这个嘛,不跟她当面问个明白,谁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呢。”宗助说。

“一定就是那个意思啦。”阿米一面回答,一面在暗处吧嗒吧嗒地挥着扇子。宗助什么也没说,只把脖子抻得长长的,放眼打量屋檐和山崖之间那道细长的天空。夫妻两人都陷入沉默,半晌,阿米又说:“可是,我们哪有能力呀。”

“要靠我的力量供一个人念完大学,根本就不可能。”宗助只对自己的能力表明了态度。

说到这儿,两人便换了话题,再也没提起小六或婶母。两三天后刚好是星期六,宗助在从办公室回家的路上,顺便绕到番町的婶母家。

“哎哟,难得看到你呀。”说完,婶母便忙着招待宗助,态度显得比往日更热络。宗助压下心中的厌恶,把这四五年来累积在心底的各种疑问全都提出来。婶母听了,当然也不能不拼命辩解一番。

据婶母表示,当初宗助家的老宅出售时,叔父究竟收了多少钱,她实在记不清了,总之,叔父帮宗助还清了临时救急的那笔款项后,剩下的数目大约是四千五百元或四千三百元。但是叔父认为,那座老宅是宗助主动交给叔父的,所以不论卖了多少钱,剩下的金额应该就是归他所有。但他不想被别人说成“卖掉宗助家老宅而大赚了一笔”,所以就把那笔钱当成小六的财产,以小六的名义保管着。叔父还说,宗助当年干了那种事,已经失去了继承权,就连一块钱也不该给他。

“阿宗你可别生气哦。我只是把叔父说过的话转述给你听而已。”婶母向宗助解释着。宗助没说话,继续听婶母说下去。

不幸的是,以小六名义保管的那笔财产,很快就被叔父以干练的手法变成了神田繁华街上的一栋住宅。然而,房子还没办好保险手续,就被一把火烧掉了。叔父认为购屋的事打一开始就没跟小六提过,因此就把房子烧毁的事情压了下来,故意没告诉小六。

“所以啊,这件事实在很对不起你阿宗,但是泼出去的水,没法挽回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就当你自己运气不好,认了吧。若是叔父还活着,自然能给你想想办法。就算叫我多养一个小六,也算不了什么。这且不说,事到如今,即使叔父不在了,只要我们条件允许,也还是能弄一栋跟那烧掉的住宅相同的房产还给小六,就算做不到这一点,至少也能想办法照顾他到毕业为止呀。”说到这儿,婶母又把话题一转,向宗助说起其他八卦,主要是关于安之助求职的细节。

安之助是叔父的独生子,今年夏天刚从大学毕业,这个年轻人在家里一直备受呵护,平时交往的对象也只有几位同班同学,从表面看来,他似乎不太了解世事,但是实际走进社会之后,原本那种不谙时务的表现,反而令人觉得他对任何事都满不在乎。安之助是工学院机械系的学生,尽管目前国内的创业活动已趋于低潮,但他若想在全国众多公司里找一两个合适的工作,还是不成问题。然而,或许因为身上流着父亲冒险投机的血液,安之助认为自己也该开创一番新事业。正好就在这时,他碰到一位同系的学长。那人在月岛附近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工厂,规模虽然很小,却是独立经营。安之助跟学长商量后决定,自己也投资若干金额,然后跟学长联手经营。而婶母说要告诉宗助的内幕,不过就是这段缘由。

“不瞒你说,我们手里原本仅有的那点股票,全都拿去投资工厂了,现在家里真的是一文不名。当然别人看起来,我们家人口少,又有房产,日子应该过得不错,这也是人之常情。譬如上次原家的妈妈来玩的时候还说,哦,还是你家的日子过得最舒服了,每次我来,都看到你在那儿细心地擦拭万年青的叶子。其实她也没说错啦。”婶母说。

宗助聆听婶母叙述时,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应对。他认为这是自己患过神经衰弱的缘故,事实证明自己的脑子现在已不像从前那么反应敏捷了。婶母说到最后,觉得宗助似乎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说辞,她甚至把安之助投资的金额都告诉了宗助。据说他们总共大约投注了五千元进去,以后他们暂时只能靠安之助微薄的月薪和那五千元投资带来的红利过活了。

“而且那红利究竟能分到多少,谁也说不准啊。工厂经营顺利的话,大概可以分到一成或一成五的利息,要是弄得不好,说不定得把老本蚀光呢。”婶母特地加上这句说明。

听了婶母这番解释,宗助觉得她倒不像那种厚着脸皮不还钱的人,因此也感到有点为难,若今天不跟婶母讨论一下小六的未来就告辞回家,实在于心不甘。于是宗助决定暂且不提婶母刚才说的那堆有的没的,而把重点集中在自己当年交给叔父的那一千元,也就是小六的教育基金上。

“阿宗,那笔钱真的全都花在小六身上啦。光是小六上高中以来这样那样的花费,就已经花掉了七百元。”婶母答道。

说到这儿,宗助顺便又追问了自己当年拜托叔父保管的那批字画古董的下落。

“说起那些东西,可真是气死人啦。”婶母说了一半停下来,看着宗助问道,“怎么?阿宗,那件事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啊!”宗助说。

“哎哟!哎哟!是你叔父忘了告诉你了。”说着,婶母这才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宗助。原来宗助返回广岛后没多久,叔父托一个姓真田的熟人帮忙处理那批东西。据说那家伙对古董字画十分内行,平时就经常出入各种场所,专门从事那种买卖,所以他当场允诺了叔父。之后,真田就三天两头跑来找叔父,不是说“某人对某样东西有兴趣,想先看看货色”,就是说“某先生想买某样物品,拿去给他瞧瞧吧”,说完,拿走东西之后就没下文了。叔父向他追问,他总是推托说“客人拿去就没再还回来”什么的,不肯痛痛快快地解决问题,拖到最后,再也拖不下去的时候,就干脆避不见面,不知躲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