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个女人 第三章 乡村的习俗(第6/7页)
“那是什么?”一个小伙子停住脚,问道。
“啊——在哪儿?”克里斯廷问,赶紧往人堆里靠。
所有的跳舞者都放慢了步子。
“就在你身后,克里斯廷,我听到的——就在那儿。”
“哟——就在我身后!”克里斯廷说。“马太,马可,路加,约翰[18]保佑我安然入睡吧;四位天使保佑——”
“闭嘴。那是什么人?”费厄韦说。
“喂—!”黑暗中传来了一声叫声。
“喂—哎……!”费厄韦应道。
“有没有车道从这儿经过直达花落村的约布赖特太太家啊?”还是先前那个声音发问道,与此同时,一个瘦长模糊的身影走近了雨冢。
“乡亲们,难道我们还不该赶快回家吗?已经这么晚了,”克里斯廷说。“你们知道,我的意思是别分开,一起走。”
“把零零碎碎的荆柴刮刮拢,再烧起一点火,我们好看清这是谁,”费厄韦说。火焰蹿起,映出了一个身穿紧身衣,从头到脚通红的年轻人。“从这儿有没有路可通到约布赖特太太家?”他重复问了一遍。
“哎——顺着这条道一直往那儿走就得。”
“我是说有没有一条由两匹马拉的车走的路?”
“噢,是啊;费点功夫你就能顺底下那个山谷爬上来了。路不太好走,不过假如你弄一盏灯,你的马多加小心就可以走过去了。你把马车赶到上面来了吗,红土贩子?”
“我把车停在下面,离这儿大约半英里。天色太晚,我先走过来探探路,我有好久没到这儿来了。”
“噢,没问题,你可以过去,”费厄韦说。“乍一见他,可真把我吓了一大跳!”他对大伙,也包括红土贩子,补了一句。“看在老天分上,我还以为是什么可怕的鬼怪来找我们麻烦了呢?红土贩子,这不是轻慢你的尊容,因为你是同红土打交道的,模样还可以,但你的样子确实很古怪。我只是说我觉得实在太奇怪了。我几乎以为你就是那个小孩讲到的恶魔或是那个红鬼了呢。”
“我也一样,吓了一大跳,”苏珊·纳萨奇说,“因为昨晚我还梦见了一个死人的脑袋。”
“你们就别再说了,”克里斯廷说。“假如他用一块手帕包住头,他确确实实就像那幅《试探》[19]画中的那个魔鬼了。”
“很好,谢谢你告诉我,”年轻的红土贩子说道,浅浅一笑。“祝大家晚安。”
他转身走下雨冢,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我想我以前见过这年轻人,”汉弗莱说。“不过是在哪儿,怎么见到的,或是他叫什么,我可都想不起了。”
红土贩子刚走没一会,另一个人来到了这堆半熄半明的篝火边。原来这是乡里一个远近知晓、受人尊敬的寡妇,唯有用“有教养”这个词儿才能表明她的身份。在四周黑魆魆的枯萎石南的衬托下,她的脸显得十分白皙,却无半点光泽,就像一座浮雕。
她中等年纪,眉清目秀,这种面容主要表现出的便是一种十分聪慧的灵气。时时地,她会流露出一种从尼波山[20]上凝神注视事物,而不屑与周围其他人为伍的神色。她自有一种与人疏远的神态:她那张从荒原上出现的脸上,俨然集中地表现出了荒原的那种孤寂之气。她瞧着这批荒原居民的神色表明,她丝毫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要不就表明她对他们或许会产生的、对她在这一时刻来到这一孤寂冷落之地的种种揣测毫不在乎,这就间接地表明了,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并不是同她处于同一等级之上。这一切的原因就在于她的丈夫曾是个小农庄主,而她自己则是个教区助理牧师的女儿,曾梦想着能干出一番更好的事业来。
凡有个性的人,就同行星一样,总带有他们自身运动轨迹的特定气质;这位现在出场的女主妇也是,而且总是如此,带有其自有的处世待人之风格。置身于荒原居民之中,她通常表现的就是沉默,这是因为她自觉具有高人一等的交往能力。然而,这位新来者单身独人在黑暗中踯躅而来,来到人群和光亮之中,她的态度就比平时显得友好,而这又主要是通过脸容表情而不是在言语中表现出来的。
“哎呀,这不是约布赖特太太嘛,”费厄韦说。“约布赖特太太,才不过十分钟前,有一个男人到这儿打听过你——是一个红土贩子。”
“他想干什么?”她问。
“他没说。”
“我想,是要卖什么东西吧;可那会是什么我就说不上了。”
“太太,听说你儿子克莱姆先生要回家过圣诞,我很高兴,”挖泥煤的萨姆说。“想当年他点起篝火来有多带劲啊!”
“是的。我想他就要回来了,”她说。
“这回他一准成了个了不起的人物了,”费厄韦说。
“现在他长大成人了,”她平静地应了一句。
“太太,今晚你一个人来到荒原上可有点孤寂,”克里斯廷从他一直待着的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走了出来,说道。“你可得留神别迷了路。在埃顿荒原上迷了路可糟了,今晚的风声可要比我以往听到的古怪得多。那些对埃顿荒原十分熟悉的人,在这儿也不时会被搞得稀里糊涂的。”
“是你吗,克里斯廷?”约布赖特太太问道。“你干嘛要躲着我?”
“太太,那是因为我先前不知道你也会来这儿;而作为一个内心悲伤的人,我也有点害怕,就这么回事儿。假如你经常能了解我内心里是多么悲苦,你一定会提心吊胆,唯恐我会自杀。”
“你一点不像你父亲,”约布赖特太太说道,朝篝火那儿望去,坎特大爷就像先前大伙儿那样,独自个儿还在那儿跳着舞,火星在他四周跳闪,他的舞姿可并不怎么样。
“好了,大爷,”蒂摩西·费厄韦说,“我们真为你感到害臊。像你这么一个虔诚的老教民——至少有七十岁了——还独自大跳角笛舞!”
“一个令人烦恼的老人,约布赖特太太,”克里斯廷沮丧地说道。“像他那样爱闹爱玩,要是我能离开他,我是连一个星期也不会和他呆在一起的。”
“坎特大爷,看来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别动,好欢迎约布赖特太太,你可是这儿最德高望重的人了,”扎扫帚的女人说。
“说真的,倒该是这么回事儿,”这位狂欢者有点后悔不迭地说道。“我的脑筋糟透了,约布赖特太太,我竟忘了他们大伙是多么看重我。你一定会说,我的精神可真是好极了,对不?不过并不总是这样的。一个人被人看作是个带头人,对他一定有很大的压力,我就时常有这种感觉。”
“很抱歉打断你的话,”约布赖特太太说。“可我现在一定得走了。我正好经过角堡路,到我侄女的新居去,今晚她会跟丈夫回来;我看到了篝火,听到大伙儿的声音中有奥利的声音,我就上来看看这儿是怎么回事儿。我很希望她跟我一起走,因为她跟我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