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个女人 第九章 爱使一个聪明的男人采用计谋(第3/4页)

“我真希望坦茜不是这么个好得过分的小女人才好,”怀尔德夫说,“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对你忠诚不贰,而且不会觉得自己是在伤害另一个可爱人儿了。说到底,这事儿该怪罪的只有我一个,我实在是一丁点儿也配不上你们两人中的随便哪一位。”

“但是你决不该为了她而牺牲自己,随便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不公正的,”尤斯塔西雅很快接口道。“如果你不爱她,那么从长远来看,你离开她,随她怎么样去,这才是最仁慈的。那总归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我想,现在来看我这个人,实在是一直不太像个女人。在你丢下我以后,我总是跟自己发火,因为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实在太不像个女人该说的话了。”

怀尔德夫没有吭声,在石南地上走了一两步。短暂的静寂中,只听得顶风处一棵截去树梢的荆树发出的簌簌声,丝丝微风穿过它刚劲的枝杈,就像穿过一张绷紧的网。这声音听起来就像黑夜咬紧牙关在唱挽歌似的。

她有点悲哀地又开了腔,“打从上次见面以来,有一两回我想到你没跟她结婚或许并不是出于对我的爱。实话告诉我,达蒙,我会尽力忍受住的。随便怎么说,我都跟这事没关系是吗?”

“你非要我讲出来?”

“对,我一定得知道。我觉得我自己一直过于相信自己的力量了。”

“喏,主要原因是那份结婚许可证在那地方不适用,她等不到我再搞一份,就跑了。讲到这分上,你是跟这事毫无关系。打这事发生后,她姑妈对我说话的那种腔调实在让我讨厌。”

“是啊,是啊,我跟这事毫无关系——我跟这事毫无关系。你只是同我逗着玩罢了。天哪,我尤斯塔西雅·维伊怎么竟会把你想得那么高!”

“别,别这么伤感……尤斯塔西雅,想想吧,去年天气开始转凉时,我们是怎样在这些灌木丛中散步的,我们走在谷地中,四周山头阴影笼罩,什么人也瞧不见我们。”

她心情阴郁,一直没吭声,最后她说道,“是啊,当时我总是嘲笑你,竟敢抬头老看着我!可打那时起,你叫我遭了多大的罪啊。”

“不错,你老是对我那么冷酷,到后来我就想,我找到了一个比你更漂亮的人,尤斯塔西雅,对我来说,这真是个值得庆幸的发现。”

“你现在还认为你找到了一个比我更美的人吗?”

“有时我是这么想的,有时候又不。两个人在心灵天平上的分量完全一样,只要在哪边加上一点羽毛就会使它超过另一边。”

“可你真的不在乎我见不见你吗?”她缓缓地问道。

“我有一点点在乎,不过不足以扰乱我的整个心境,”小伙子没精打采地答道。“不,这一切都过去了。我原以为只有一朵花,不料那儿却有两朵。或许有三朵、四朵,甚至无数朵都同第一朵花一样美丽……我这人的命运也真是太离奇古怪了。谁会想得到所有这种事竟都会落在我身上?”

她抑制住怒火——出于愤怒或出于爱都可能引发这种怒火——打断了他的话,“你现在还爱我吗?”

“谁说得清呢?”

“告诉我,我一定要知道!”

“我爱,我又不爱,”他不怀好意地说。“那就是说,我有我的时光和节气。有时你太高不可攀,有时你又太游手好闲,一会儿太忧郁,一会儿又太悲伤,有时我真说不准你是怎么了,我只知道——你已经不像过去那样了,你不再是我的整个世界,我的最亲爱的。不过你仍然是个令人乐于交往的女士,跟你碰面很令人高兴,斗胆说吧,你还跟以前一样可爱——差不多是这样吧。”

尤斯塔西雅不响了,她扭过身去,终于用一种暂时还压抑着的威严声音说道,“我要去走走,我就走这条路。”

“好吧,我就跟着你吧,要不就更糟了。”

“不管你心情怎样,做出什么改变,你知道,你别无他法!”她十分倨傲地说道。“说吧,你准备怎么样,尽可能回答我,你千方百计离开我——可你永远忘不了我。你一生都会爱着我。要是能同我结婚,你准会乐得又蹦又跳!”

“我会的!”怀尔德夫说。“尤斯塔西雅,过去我时不时就有过这种怪念头;这会儿这种念头又来了。我知道,你一直都那么恨这片荒原。”

“我恨,”她深沉地喃喃说道。“这儿是我的十字架,我的耻辱,令我死亡!”

“我也对它深恶痛绝,”他说。“这会儿风打我们身旁吹过,多令人悲哀啊!”

她没有接口。风声确实十分萧瑟,浸润一切。令他们的感官能感受到这种种交错萧瑟的声音,单用耳朵就有可能看到周围的种种景致。尽管四周一片漆黑,但声觉上的种种画面却由此产生:他们听得出大片石南地带从哪儿开始又到哪儿结束;什么地方的荆丛长得又细又高;哪儿的荆柴刚被斫去;哪个方向上长着杉树林,那长着忍冬的低地离得又有多近;就像这些各种不同的植物都各有其形态和色调,它们同样也发出各自不同的声音。

“天啊,这儿多孤寂啊!”怀尔德夫重新开口道。“对我们来说,什么也看不见,冲沟和云雾又有什么诗情画意可言?我们干吗还要待在这儿?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美国吗?我在威斯康星有亲戚。”

“这得好好考虑考虑。”

“待在这儿看来什么也不可能干成,除非你是一只野鸟或是一个风景画家。怎么样哪?”

“给我一点时间,”她温柔地说道,拿起了他的手。“美国太远了。你愿意跟我一起走一走么?”

尤斯塔西雅说完,便从雨冢底下走了出来,怀尔德夫跟在后面,这一来红土贩子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掀掉泥煤,站起身来。他们的身影在天穹底下渐渐走下去消失了。荒原就像一只慵懒的蜗牛,而他们两人就像这只蜗牛从顶部伸出的一对触角,现在这对触角又缩了回去。

红土贩子穿过山谷,走回他停放大车的另一条山谷,从他走路的样子来看,简直不像一个年仅二十四岁的修长的年轻人。他心绪不宁,十分痛苦。这么走着时,从他嘴边吹过的微风都像在发出威胁的声响。

他进了大车,炉子里的火还燃着。他没有点亮蜡烛,一屁股坐在了三脚凳上,反复思考起他耳闻目睹的、涉及他仍然挚爱着的人的那些情况。他发出一个声响,既不是叹息也不是抽咽,却表达出他的内心远比产生那两种声响更为困扰。

“我的坦茜,”他心绪沉重地低语道。“我能做些什么呢?对,我得去见见那个尤斯塔西雅·维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