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7/8页)

他一筹莫展。而正在此时,一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

“死亡税?”那个人问道。他偷偷瞥了一眼乔戈右边的袖子,不等乔戈回答,就朝一个长廊伸出了胳膊。

乔戈往那个方向转身。他觉得他的腿都快支撑不住自己了。他面前是一扇木门,非常老旧。他转回头去,似乎要问那个人如果他进人门内,会有谁来跟他讲话,但是那男人已经走了。他盯着那扇门看了好一会儿,才决定去敲门。木头几乎都朽坏了,钉满了各种各样的钉子,胡乱凿入了许多铁片—大多数都歪歪扭扭的,好像也没什么用处。所有这些金属都插在这么一块朽木上,就像一位老人的手指甲一样。

他开始敲门,但是他注意到那扇门虽然被敲人或是被刺入了那么多铁片,却没有门环,甚至连锁的痕迹都没有。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门是半开的,于是他做了一件他此前从未做过的事:他把门推开,却并没有事先叫喊:“噢,房屋的主人!”

长长的房间半明半暗。起初他想这是个空房间,接下来,在一个角落里他看见了一堆火。也称不上是一堆火,潮湿的木头烧起的烟比火焰更多。一些男人在这个房间里等待着。他闻到他们斗篷上浓浓的羊毛味道,然后才看清了他们的样子,他们或坐在木头凳子上,或蹲在角落里。

乔戈也挤到一个角落中去,把来复枪放在两膝中间。他的眼睛一点点地习惯了那种很暗的光。烟刺得他的喉咙有些发紧。他注意到他们袖子上的黑色丝带,于是明白了:和他一样,他们到这里来是来付死亡税的。有四个人,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他看见了五个。但是不到十五分钟后他觉得还是四个。被他看做是第五个人的,其实是最暗的角落里立着的一根木头。

“你从哪里来?”离他最近的一个人问他。乔戈告诉了他他们村的名字。

外面,夜色已经降临了。对乔戈来说,天好像是在他穿过长房间的入口时陡然黑下来的,就好像一片废墟的一堵墙,你刚离开它的影子,就突然间倒了下来。“没有多远嘛,”那个人说道,“我可不停歇地走了有两天半呢。”

乔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人进来推开了门,门发出嘎吱声。他拿来一抱木柴,扔向火中。木头是湿的,闪烁的光熄灭了。但是稍后,一个看上去腿部有缺陷的人点燃了一盏油灯,把它挂在门上众多钉子中的一枚上。昏黄的灯光徒劳地试图照到房间的每一个遥远的角落。

没有人说话。那个人离开了房间,片刻之后又一个人进来了。他很像第一个人,但是他手中没有拿任何东西。他看着他们,似乎在数人数(有两三次他看着那根木头,似乎要确认那是不是一个人),然后他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个陶罐回来了。他后面跟着另一个人,抱着一堆碗和两大块玉米面包。他分给每个人一个碗和一块面包,拿罐子的人则在每个人的碗里倒上豆子汤。

“你真走运,”乔戈旁边的人说道,“你刚好在他们开饭的时候来到,否则你就要勒紧你的裤腰带,直到明天的饭点儿了。”

“我自己带了一些面包和干酪。”乔戈说。

“为什么?在这个城堡里,他们为前来付血税的人每天提供两顿饭。”

“我不知道,”乔戈说着吞咽了一大口面包。玉米面包已经变硬了,但是他太饿了,所以一点儿也不在乎。

乔戈感觉到有什么金属物体从他的膝盖间滑了下去。那是他旁边的人的烟盒。

“来根烟吧。”那人说。

“你在这儿多久了?”

“从中午开始。”

虽然乔戈并没有说什么,那人似乎还是料到了他的惊讶。

“你那么大惊小怪干什么?还有从昨天开始就等着的人呢。”“真的吗?”乔戈惊呼道,“我原以为我今天晚上就能把钱付清,明天就可以动身回去了。”

“想得美。你要是能在明天傍晚前把钱付了就算幸运了。你可能还得等上两天,说不定还得等三天呢。”

“三天?怎么会这样呢?”

“库拉并不是那么急于收血税。”

门发出嘎吱声,那个曾经带来装着豆子汤的陶罐的人又进来了。他把空碗拾起,经过灯的时候带动了一下火苗,接着又出去了。乔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这些人是王子殿下的仆人吗?”他低声问旁边的人。

那个人耸了耸肩。

“我说不好。看起来似乎他们是这个家族的远亲,同时也干仆人的活儿。”

“真的吗?”

“你看见周围的那些建筑了吗?里面住着许多户人家。他们都跟首领有血缘关系。那些人既是卫兵又是官员。你看见他们是怎么穿衣服的吗?既不像山民又不像城里人。”

“那倒是。”乔戈说。

“再来根烟吧,你自己卷。”那人说,把烟盒递给他。

“不,谢谢了,”乔戈说,“我抽得不多。”

“你什么时候杀死你的对手的?”

“前天。”

此时听得见外面雨滴落下的声音。

“这个冬天拖得太长了。”

“是啊,没错。这是一个漫长的冬天。”

远处,从这个建筑群的深处,也许是从主堡里头,传来一阵刺耳的门的摩擦声。两扇大门中的一扇正在打开,或是合上。那种摩擦的噪声持续了一段时间,随后立即传来了一声大叫,像是猫头鹰的啼叫,也有可能是哨兵在喊叫,或是有人大喊着向朋友告别。乔戈往他的角落里缩得更深了些。他还不能让自己相信他已经置身于欧罗什了。

门的嘎吱声消减了他的睡意。乔戈第三次睁开眼,看见那个瘸子拿着一抱木柴进来了。他把木柴扔进火里,把油灯拨亮。木柴在滴水,乔戈想外面一定还在下雨。

在灯光中,乔戈看见屋子里没人睡觉。他的背很冷,但是有东西阻止了他向火靠近,而且他觉得那火其实并不暖和。摇曳的灯光不时僻啪溅出一些黑点儿,更加深了笼罩在这群等待着的人们头上的沉默。

乔戈有几次想到,这些人应该都杀过人,遭遇都跟他差不多。但是那些故事都被他们深深地埋在了心底。他们看上去沉默而隐忍。在乔戈去往欧罗什的库拉的整个旅途中,一想到有人可能会问起他自己的故事,他就感到恐惧。当他踏入这个长房间的那一刻,他的害怕到了极点,但是进来之后就有某种东西告诉他,他已经脱离危险了。也许是因为他从那些已经待在这儿的人的拘谨姿态上找到了安慰,又或许是因为看见那根总被新来者误会成是人的木头而觉得宽心——那根木头倒也有趣,人们也可能起初认为那是根木头,后来又不自觉地会把它当做人一样打招呼,直到发现弄错了。在这一点上,乔戈倾向于认为那根木头是故意放在那里让人弄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