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4页)

莫莱用中邪似的语调说话。“我给他穿衣服,像小男孩头一天上学。他害怕。我扣上他的衬衣纽扣,尽量安慰他,但他还是不安。他害怕。”

汤陀说:“你在说什么?”

莫莱好像看清了当时的情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让他回家。他弄糊涂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走的时候都没有同我吻别。他害怕,又非常勇敢,像小男孩头一天上学。”

汤陀站起来。“那是你丈夫。”

莫莱说:“是的,是我丈夫。我去找市长,市长无能为力。接着他就给押走了——心情不好,也走不稳——你把他拉出去,你把他枪毙了。当时我觉得奇怪而不是可怕。我当时觉得难以相信。”

汤陀说:“是你的丈夫!”

“是的。现在,在这所安静寂寞的房子里,我相信了。屋顶积了厚雪,我相信了。天亮之后独自躺在半暖不暖的床上,我相信了。”

汤陀站在她面前,一脸痛苦的表情。“晚安。”他说,“上帝保佑你。我可以再来吗?”

莫莱望着墙,追忆过去的事情。“我不知道。”她说。

“我还要来的。”

“我不知道。”

他望了望她,悄悄地走出门去,莫莱还望着墙。“上帝保佑我。”她这样子待了一阵。门悄悄地打开,安妮走进来。莫莱没有看见她。

安妮责怪说:“刚才门开着呢。”

莫莱的目光慢慢地向她转去,两眼仍旧张得大大的。“是的。哦,安妮,是的。”

“门开着,有一个男人出去。我看见了,像是一个兵。”

莫莱说:“是的,安妮。”

“是一个兵吗?”

“是的,是一个兵。”

安妮发出了疑问:“他来这儿干什么?”

“他想来同我谈爱情。”

安妮说:“小姐,你这是干什么?你没参加他一伙吧?你不会跟他们一伙,像那个柯瑞尔似的吧?”

“不,我跟他们不是一伙,安妮。”

安妮说:“要是市长来这儿而他又回来了,出了事可是你的罪过。那可是你的罪过了。”

“他不会回来的。我不让他来。”

但安妮还是怀疑。她说:“我现在就叫他们进来行吗?你看安不安全?”

“行,安全的。他们在哪里?”

“在外头篱笆后边。”安妮说。

“叫他们进来。”

安妮出去的时候,莫莱站起来,梳了梳头发,摇了摇头,振作起精神来。过道上有点声响。两个高大的黄头发青年走了进来。他们身穿厚呢短大衣和深色的高领毛衣,圆锥形的绒线帽顶在头上。他们皮肤粗糙,身强力壮,像一对双胞胎,一个叫威尔·安徒斯,另一个叫汤姆·安徒斯,都是渔民。

“晚上好,莫莱。你听说了吗?”

“安妮同我说了。这样坏的天气出海够呛。”

汤姆说:“晴朗的晚上反而不好,飞机上看得清清楚楚。市长找我们干什么,莫莱?”

“我不知道。你哥哥的事我听说了,真叫人难过。”

两人默不作声,看来很不自在。汤姆说:“这情况你最清楚。”

“是的,我知道。”

安妮又进门来,哑着嗓门轻声说:“他们来了!”奥顿市长和温德大夫进来。他们脱掉大衣、帽子,把它们放在睡榻上。奥顿走到莫莱身边,吻了一下她的前额。

“晚安,亲爱的。”

他对安妮说:“安妮,你去站在通道上。巡逻队来了,你敲一下门,走了再敲一下,有危险情况就敲两下。你可以把外头的门开一条缝,有人来你就能看见。”

安妮回答了一声“好的,市长”,便去了通道,随手带上门。

温德大夫站在炉子前烤手。“我们听说你们两位今天晚上走。”

“我们只能走。”汤姆说。

奥顿点点头。“是的,我知道。我们听说你们要把柯瑞尔先生带走。”

汤姆苦笑了一声。“我们考虑只能这么做。我们要用他的船。我们不能把他留在这儿。街上见了他让人讨厌。”

奥顿忧郁地说:“我早希望他滚蛋。不过你们押着他,你们自己会有危险。”

“街上见了他让人讨厌,”威尔重复他兄弟的话,“大家都讨厌在这个镇上看见他。”

温德问:“你们能把他劫走吗?他不是防备得很小心吗?”

“是的,他可以说是小心防备。不过,每天晚上十二点他一般走着回家。我们躲在墙后面。我想我们可以从他后面的花园把他弄到海边。他的船拴在那儿。我们今天到他船上去了,做好了准备。”

奥顿说:“我希望你们不带他。这会给你们增加危险。如果他闹出声来,巡逻队会来的。”

汤姆说:“他不会出声的,让他在海上失踪更好一点。镇上的人可能把他干掉,这样又要枪毙许多人。不行,让他出海更好些。”

莫莱又拿起毛线活儿。她说:“你们要把他扔进海里去?”

威尔红着脸说:“扔到海里去,太太。”他对市长说,“你要见我们,先生?”

“是的,我要跟你们说几句话。温德大夫和我考虑——正义、非正义、征服这些话说得很多了。我们的人民遭到了侵略,但是我认为他们没有被征服。”

门上传来一下尖利的敲门声,屋里静了下来。莫莱手上的针不动了,市长一只手悬在半空,汤姆正在抓耳朵,手停在耳际不抓了。屋里的人一动不动,眼睛望着门。接着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先是隐隐约约的,后来越来越响,还有他们边走边说话的声音。他们从门口走过,脚步声消失在远处。门上起了第二记响声,屋里的人松了一口气。

奥顿说:“安妮在外头一定很冷。”他从榻上拿起大衣,打开门,把大衣递出去。“安妮,你披上衣服。”他说完又关上门。

“要没有她,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他说,“她哪儿都能去,什么事都看得见听得到。”

汤姆说:“市长,我们要走了。”

温德说:“我希望你们不要管柯瑞尔先生的事了。”

“不行。大家在街上见了他就讨厌。”他望着市长,好像在征询意见。

奥顿慢慢地说:“我简单地说说。我们这里是一个小镇。正义与非正义,都在一些小事情上。你的哥哥给枪毙了。亚历克斯·莫顿也给枪毙了。大家都要惩罚卖国贼。人民愤怒又无法反击。这些都是局部的。这是一场民族对民族的战争,而不是理想对理想的战争。”

温德说:“医生居然想到破坏,是一件滑稽的事情,但我想一切被侵略的人都是要反抗的。我们没有武器,精神和体力又不足。没有武装的人意志会消沉。”

威尔·安徒斯说:“你们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先生?你们要我们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