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3页)
“不,发誓不喝。我是决不肯沾的。谁想像我那样,打算用功,就不能老喝酒。”
乔德拔掉了瓶塞,急忙咽了两口,又把瓶子塞好,放回他的袋里。浓烈的威士忌的香气充满了驾驶台。“你的兴头真大,”乔德说,“怎么回事—是有了姑娘了吗?”
“唔,对了。不过我反正得求上进。我训练我的脑子已经很久了。”
威士忌似乎提起了乔德的兴致。他又卷了一支香烟,点着了。“我往前走不了多远就可以下车了。”他说。
司机急忙说下去。“我一口酒也不用喝,”他说,“我一直在训练我的脑子。两年前我就下这番功夫了。”他用右手拍一拍方向盘,“比如我在路上从一个人旁边经过,我看他一眼,等我过去之后,我就要记住他的一切:衣服怎样,鞋子怎样,帽子怎样,走路的姿势怎样,甚至多么高,体重该有多少,脸上有没有疤等等。我记得挺清楚。我能在脑子里绘出一幅图来。有时我心里还想学一门课程,做个指纹专家。一个人能记住那么多事情,真会叫你吃惊。”
乔德就着酒瓶急忙喝了一口酒。他在那支已经松开的烟卷上最后抽了一口,用长着老茧的大拇指和食指拧熄了烧得红红的烟头。他把烟蒂搓作一团,拿到窗外,让微风把烟蒂从他手指上吹掉。巨大的轮胎在路面上发出了高亢的嘘嘘的响声。乔德一路上只顾定睛望着外面,他那双不动声色的深褐眼睛显出了很感兴趣的神情。司机等了一会儿,转过头去,不自在地斜瞟了一眼。乔德那很长的上嘴唇从牙齿上掀了起来,他暗自咯咯地笑着,笑得胸脯都抖动了。“你费了老大功夫才弄清楚呢,朋友。”
司机没有转过头来看。“弄清楚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乔德先伸长了嘴唇,把两排长牙齿紧紧地盖住了一会儿,然后他像狗一样舔着嘴唇,一次向左,一次向右,舔了两下。他的声音变得粗粝起来了。“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初上车的时候,你就把我周身打量了一番。我看见了的。”司机直直地望着前面,抓紧了方向盘,紧得连手掌旁边的肉都鼓了起来,手背也发白了。乔德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司机沉默着。“对不对?”乔德又追问道。
“唔—是的。也许是吧。可是这跟我不相干,我只管我自己的事情。这不关我的事。”现在他不由自主地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我并不爱管别人的闲事。”忽然间,他又住了口,等着对方说话。他的手按在方向盘上,还是铁青的。一只蚱蜢蹦进窗子,落在仪表板顶上,坐在那里,开始用两只弯成大角的腿搔着翅膀。乔德伸过手去,用手指掐碎了它那硬邦邦的脑袋,让它在窗外顺着风势飘去。当他从指尖上弄掉这虫儿的残肢的时候,他又咯咯地笑了。“你看错我了,先生。”他说道,“不瞒你说,我在麦卡莱斯特坐过牢,在那儿待了四年。这些衣服是我出来的时候,他们给我的。让人家知道,我也不在乎。我要上我老爹那儿去,省得为了找工作,还要向人撒谎。”
司机说:“—这不关我的事。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见鬼,亏你还说不爱管闲事,”乔德说,“你这大鼻子一直伸到你面前八英里以外去了。你拿这大鼻子盯住了我打量,就跟菜园里的羊一样。”
司机的脸色紧张起来。“你把我全估计错了—”他有气无力地说。
乔德对他笑了一阵。“你是个好人。你让我搭了车。,真见鬼!我坐过牢。那又怎样!你想知道我为了什么事坐牢,是不是?”
“这不关我的事。”
“你除了开这破车什么都不管,你就只干这点儿事吧。喂,你瞧。前面那条路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
“我就在那儿下车,我知道你一定急着想知道我做过什么事。我也不是个叫你失望的人。”汽车发动机洪亮的声音低沉下去,车胎的响声也降低了。乔德掏出他的酒瓶来,匆匆地又喝了一口。货车在一条土路和公路直角交叉的地方,缓缓地停住了。乔德走下车,站在司机台的窗边。立式排气管冒出不容易看出的青烟来。乔德向司机侧过身去。“凶杀罪。”他迅速地说,“这个词儿不好懂,就是说我杀了一个人。判了七年。因为我在牢里不喝酒,只坐了四年,就释放了。”
司机的眼光溜到乔德的脸上,要把它记在心里。“你这件事我根本没向你打听过,”他说,“我只管我自己的事。”
“从这儿到特克索拉,每到一个站头,你不妨把这桩事说给人家听。”乔德笑眯眯地说,“再会,朋友。你是个好人。可是你要知道,你自己坐过一回牢,才能猜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问题。你刚一开口,自己就露了马脚了。”他用手掌拍了拍金属车门。“谢谢你让我搭车。”他说道,“再会。”他转身走上了那条土路。
司机在他后面定睛看了一会儿,随后喊道:“祝你好运!”乔德挥一挥手,没有回头。随后发动机又吼起来,排挡咔嗒地响了一声,那辆红色大货车又沉甸甸地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