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4页)

这一对开车的夫妻是到加利福尼亚去的,他们想去贝弗利-威尔希尔大饭店的大堂里坐着,定睛望一望他们所羡慕的人从他们面前走过,望着那些大山—你听着,是一些大山,还有许多大树—他的眼睛里透着焦虑,她却想着那里的太阳会晒坏她的皮肤。他们要去望着太平洋出神,我敢拿十万块钱打赌,相信他会说:“这地方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大。”她会羡慕海滩上那些年纪很轻、身体胖胖的人。他们到加利福尼亚去,其实在那里终归待不住,还是要回老家的。那时她会说:“某某在特罗卡德罗饭店里坐在我们旁边的那一桌。她其实是一副怪相,可是她穿的衣服却实在是漂亮。”他会说:“我在外面跟一些正派商人谈过。他们说除非能把白宫里那个家伙换掉,否则我们就没有什么出路。”她又说:“我听见一个知道内幕的男人说—她有梅毒,你知道吧?那部华纳拍的片子里就有她。那个男人说,她之所以能上电影,是靠跟人家睡觉换来的。她倒是如愿以偿了。”但是男人的那双焦虑的眼睛始终没有平静下来,那张噘着的嘴始终没有露出喜色。那辆大汽车以每小时六十英里的速度向前奔驰着。

“我要喝点儿冷饮。”

“,前面有个冷饮店,要停车吗?”

“你猜那里的东西干净不干净?”

“在这个上帝不保佑的国家里,你无论到哪里也只能找到这么干净的东西。”

“成瓶的汽水也许还不错吧。”

那辆大汽车尖叫了一声,便停住了。那个焦虑的胖子扶着他的妻子下了车。

他们走进店里的时候,梅伊望着他们,又往远处望过去。奥尔的视线离开那平底浅锅,抬头望了一下,又恢复了原状。梅伊心中有数。他们会喝一瓶五分钱的汽水,还要挑剔,说汽水不够凉。那女人会用掉六张纸巾,并扔在地上。那个男人会做出嗓子呛了一下的样子,还想归罪于梅伊。那个女人会哼着鼻子闻,好像她闻到了臭肉的气味似的,于是他们便会走出门去,从此以后常向人家说,西部的人脾气太坏。后来只剩下梅伊和奥尔在一起的时候,她就给那两个人取了个好名称。她把他们叫作“小气鬼”。

卡车司机—那才是真主顾。

有一辆运货大汽车来了。希望他们停下才好,可以把他们那两个小气鬼的晦气带走。“奥尔,从前我在阿尔伯克基的旅馆里做事的时候,他们那种人偷东西真偷得厉害—他妈的什么都偷。他们的汽车越大,偷得越凶—毛巾、银钱、香皂盘子,样样都偷。我简直记不清有多少。”

奥尔愁眉苦脸地说:“你想他们怎么会有那种大汽车和那些讲究东西?天生就有吗?你可是一辈子什么也不会有。”

那辆运货大卡车过来了,有一个司机和一个换班的。“停下来喝一杯咖啡好不好?这个小饭店我很熟。”

“行车时间怎么样?”

“啊,我们已经开过了头!”

“那么,停停车吧。这里有个徐娘半老的女人,相当风骚。咖啡也很好。”

卡车停住了。两个男人穿着咔叽马裤、短上装和皮靴,头上戴着帽舌晃亮的军帽。铁纱门砰地响了一声。

“你好,梅伊。”

“,这不是大老鼠比尔吗!你跑这一趟什么时候动身回来的?”

“一个星期以前。”

另外那个人把一个镍币丢进留声机里,定睛望着唱片向转盘溜过去,转盘升起把它托住。平·克劳斯贝的歌声—绝妙的歌喉。“多谢过去的回忆,我想起海滨晒太阳的情景—你也许叫人头痛,但你绝不是个讨厌的人……”于是那卡车司机便唱一句歌给梅伊听:“你也许爱向人讨好,但你却绝不是卖弄风骚……”

梅伊大笑。“你这位朋友是谁,比尔?他这是跑头一回吧,对不对?”

另外那个男人放了一个镍币到吃角子老虎机里,赢了四块钱,又把它们放回去。他走到柜台跟前。

“喂,吃什么呢?”

“啊,来一杯爪哇咖啡吧。你们今天卖什么馅饼?”

“香蕉奶油馅、菠萝奶油馅、巧克力奶油馅—还有苹果馅的。”

“我要苹果的吧。等一等—那种又大又厚的是什么饼?”

梅伊把它拿出来,闻了一闻。“是香蕉奶油的。”

“给我切一块吧,要一大块。”

吃角子老虎机跟前的那个男人说:“要两份。”

“是两份。近来看到过什么铜版画吗,比尔?”

“,这里有一张。”

“喂,在妇女面前你得当心点儿。”

“啊,这张并不坏。小家伙上学去迟了。老师说:‘你为什么迟到?’小家伙说:‘我要牵着小母牛去让它交配。’老师说:‘你家老头儿不会干吗?’小家伙说:‘他当然会,可是没有公牛干得好呀。’”

梅伊哧哧地笑了,那笑声尖得刺耳。奥尔在案板上仔细地切着洋葱,他抬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又把视线低下去了。卡车司机,那才是真主顾。他们每人会给梅伊留下两角五。一角五算是饼和咖啡钱,一角钱算是给梅伊的小费。而且他们还不打算勾引她呢。

这两位顾客在凳子上并排坐下,调羹在咖啡杯子里向上竖着。他们在这里消遣。奥尔擦着他那平底浅锅,只听着人家谈话,自己却不发表意见。平·克劳斯贝的歌声停止了。转盘落下去,唱片翻到那一堆上面,回到了原位。紫色的光熄灭了。使得留声机动作起来的那个镍币叫平·克劳斯贝唱了歌,叫一个乐队奏了乐—这个镍币从留声机的两个接触点之间落到匣子里,归入了盈利项下。这个镍币与一般普通的钱不同,它当真干了一件事情,引起了一种具体的反应。

水蒸气从咖啡壶的气门里喷出来。制冰机的压缩器扑通扑通地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声,然后停止了。屋角的电扇慢慢地来回摇晃着脑袋,给这间屋子里掀起一阵热风。六十六号公路上的汽车飞驰而过。

梅伊说:“刚才有一辆马萨诸塞的汽车在这里停过。”

大汉比尔抓住杯子的上圈,把调羹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向上竖立着。他向杯里的咖啡使劲吹了一口气,使它冷却。“你应该出去看看六十六号公路上的情况,全国各地的汽车都开来了,都是往西开。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车。路上当然有些漂亮车子。”

“今天早上我们看见一辆撞破了的车子,”他的同伴说,“是辆大汽车。大号的凯迪拉克车,是那种讲究的车子,漂亮得很,矮矮的车身,奶油色,特别讲究。撞了一辆卡车。把水箱撞得向后面翘起,恰好撞中了开车的。准是开足了九十英里。方向盘正撞进了那人的胸膛,使他像一只钓钩上的青蛙似的,扭动着身子。那车子真讲究、真漂亮。现在可是一钱不值了。那家伙一个人驾着车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