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2/7页)
“我要看看,妈。请你让我看吧。”
“露西!你快走。快走!”听到这种声气,就再也没有争论了。露西和温菲尔德很不高兴地下车去了。妈点着了提灯。温赖特太太把她那盏罗切斯特灯拿过来放在地上,周围透亮的灯光把大货车里照得亮堂堂的。
露西和温菲尔德站在柴堆后面,悄悄地看着。“要生孩子了,我们偏要看看。”露西小声说,“你可别作声。妈不许我们看。她要是往这边望过来,你就蹲下,藏在柴堆后面。我们还是看得见。”
“见过这种事情的孩子可不多。”温菲尔德说。
“根本就没有小孩儿看见过,”露西得意地说,“只有我们。”
在那床垫旁边,妈和温赖特太太正在亮堂堂的灯光下商量着。她们的声音比那闷沉沉的雨声稍微高一点儿。温赖特太太从她的围裙袋子里拿出一把削果皮的小刀子,插在床垫底下。“这也许不大好使,”她抱歉似的说,“我们家的人向来是使这个。反正不会出毛病就是了。”
妈点点头。“我们使犁头。我想只要是有刃口的东西,只要能止住产痛,那就能使。我真希望不是难产就好了。”
“现在你觉得还好吗?”
罗莎夏紧张地点点头。“要生了吗?”
“对啦,”妈说,“要生个好娃娃了。你得听我们的话才行。你觉得能站起来走走吗?”
“我可以试试看。”
“这才是个好女儿呀。”温赖特太太说,“这才真是个好女儿呀。我们会帮你的忙,亲爱的。我们搀着你走。”她们扶着她站起来,用别针把一条毯子别在她的肩上。于是妈在一边扶着她的胳膊,温赖特太太在另一边扶着。她们扶着她走到柴堆旁边,又慢慢地转身扶着她走回来,这样来回走了几次。雨还是在车顶上咚咚地敲打着。
露西和温菲尔德看得心焦了。“她什么时候才生呢?”温菲尔德问道。
“嘘!别多嘴。她们会不许我们看的。”
阿琪也来到柴堆后面,和他们站在一起。阿琪的瘦脸和黄头发在灯光下显露出来,她的头部在车壁上投射了影子,鼻子又长又尖。
露西低声说:“你看见过生孩子吗?”
“当然看见过。”阿琪说。
“嗐,她什么时候才生呢?”
“啊,还早得很,早得很。”
“到底还要多久?”
“也许要到明天早上吧。”
“见鬼!”露西说,“那么,现在守着也是白搭。啊!你瞧!”
那三个走动的女人停住了。罗莎夏的手脚发僵,她痛得哭起来。她们让她躺在床垫上,她呻吟着,捏紧了拳头,她们替她擦着额头的汗。妈温和地对她说话。“不要紧,”妈说,“马上就好了—就好了。捏紧拳头吧。把牙齿咬紧嘴唇。这就好了—这就好了。”一阵疼痛过去了,她们让她休息一会儿,随即又扶着她站起来,两个人在产妇两次阵痛之间扶她来回走动,走了一回又一回。
爸从门口狭窄的隙缝里探进头来。他的帽子滴着水。“你们为什么把车门关上?”他问道。接着他看见了走来走去的三个女人。
妈说:“她到时候了。”
“那么—那么,我们即使要走,也不能走了。”
“不能走。”
“那么我们就得把堤坎筑起来。”
“非筑不可。”
爸从泥浆里哗啦哗啦地蹚到小河边。他那做标记的树枝已经有四英寸淹在水里了。有许多男人站在雨里。爸喊道:“我们非筑堤坎不可了。我女儿快生孩子了。”那些人便在他身边围拢来。
“生孩子?”
“是呀。我们现在走不成了。”
一个高个子说:“又不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可以走。”
“当然喽,”爸说,“你们可以走。你们走吧,谁也不会挡着你们。反正只有八把铁锹。”他奔到河岸最低的地方,把铁锹插进烂泥里。那一锹泥土挖起来的时候,发出吮吸似的声音。他又把铁锹插下去,把烂泥堆在河岸低洼的地方。其余的人也排列在他身边,动手干起来。他们把泥土堆成了一条长堤,没有铁锹的人便折下柳枝,编成一些水篦子,插在堤岸上。这些人心头都鼓起了工作的热情、战斗的热情。一个人刚把铁锹放下,另一个人又拿起来了。他们把上装和帽子都脱掉了。他们的衬衫和裤子紧贴着身子,他们的鞋都变成了怪模怪样的泥块。乔德家住的大货车上传来了一阵尖厉的叫声。这些人停下来,不安地静听了一会儿,然后又拼命干起来。那小小的泥土筑成的堤越修越长,一直伸展到两端与公路的路坎相接了。他们终于疲乏了,铁锹动得慢起来。小河里的水也涨得慢一些了。它绕到最初堆起泥土的地方才冲上岸来。
爸得意地大笑了。“要不是我们筑了堤,水也许涨上来了!”他喊道。
小河慢慢地往那新修的堤坎上涨,冲击着柳条编的水篦子。“再加高些!”爸喊道,“我们得把它再筑高些!”
到了黄昏时分,工作还在继续进行。这时候那些人干脆就不知疲劳了。他们的脸都发呆,毫无表情。他们像机器一般,急剧地工作着。天黑了之后,女人们都把提灯放在车门口,还把一壶壶的咖啡放在顺手的地方。女人们一个个都跑到乔德家住的大货车旁边,挤进里面去。
产痛现在一阵紧似一阵了,每隔二十分钟就要发作一次。罗莎夏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了。在剧烈的阵痛之下,她号叫得很剧烈。邻近的妇女们望着她,在她身上轻轻地拍一阵,然后就回到各自的车上。
妈现在把火烧旺了,所有的锅子都盛满了水,搁在炉子上烧热。每隔一会儿,爸就要向车门里看一眼。“顺当吗?”他问道。
“!我想是顺当的。”妈叫他安心。
天色更暗的时候,便有人拿出手电筒来,照着做工。约翰伯伯拼命地干,把烂泥堆在堤坎上。
“你别干得太猛吧,”爸说,“这样要累坏的。”
“我没办法。我听了那叫声就受不了。这好像—这好像当初……”
“我知道,”爸说,“可是你别这么紧张吧。”
约翰伯伯哭丧着脸说:“我要跑掉了。天哪,我除了干活,就只好跑掉。”
爸从他这边转过头去。“看看那根做标记的树枝,水涨到多高了?”
那个拿手电筒的人把光照着那根树枝。雨在手电光里划出发白的线条。“还在涨。”
“现在涨得慢些了,”爸说,“河对岸会淹到老远去。”
“水反正还是在涨。”
妇女们又把咖啡壶盛满,摆到外面去。越到夜深,那些人的动作就越慢,他们提起沉重的脚时,简直像拉犁的马一般。堤上的泥堆得更多,柳条的水篦子也夹得更多了。雨还是不停地下着。手电筒照到每个人脸上的时候,一双双的眼睛都显得发呆,每人脸上的肌肉都一条条地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