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5/7页)

他们把那些木板推进车门的时候,妈已经醒过来坐着了。“你们在干什么?”

“打算搭个架子,免得浸水。”

“为什么?”妈问道,“这里是干的呀。”

“马上就不会干了。水涨上来了。”

妈吃力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我们得离开这儿才行。”

“不行,”奥尔说,“我们的东西全在这儿。卡车也在这儿。我们所有的一切东西都在这儿。”

“爸在哪儿?”

“买早餐去了。”

妈望着下面的水。现在水离车上的底板只差六英寸了。她回到床垫旁边,望着罗莎夏。女儿扭过头来呆呆地望着她。

“你觉得怎么样?”妈问道。

“累。累得要命。”

“我要给你弄点儿早饭吃吃。”

“我不饿。”

温赖特太太走到妈身边。“她的气色很好。总算很顺当。”

罗莎夏用眼色向妈探询,妈竭力避开她的问题。温赖特太太走到炉子跟前。

“妈。”

“怎么?你要什么?”

“小东西—怎么样?”

妈没法再隐瞒了。她跪在床垫上。“你还可以再生呢,”她说,“我们想尽办法了。”

罗莎夏挣扎着把身子撑起来。“妈!”

“这是没奈何的事。”

女儿又躺倒了,她用两臂遮住了眼睛。露西悄悄地走拢来,低下头惊恐地望着。她鲁莽地轻声说道:“妈,她病了吗?她会死吗?”

“怎么会死?她就快好了。不要紧。”

爸捧了一大堆纸包走了进来。“她怎么样?”

“很好,”妈说,“她快好了。”

露西向温菲尔德报信去了。“她不会死。妈说的。”

温菲尔德摆出一副大人的派头,用一块小木片剔剔牙齿,说道:“我早就知道。”

“你怎么知道?”

“我不告诉你。”温菲尔德说,吐出了一小片木屑。

妈用最后的树枝生起火,煮了腌肉,做了卤汁。爸带来了现成的面包。妈看见买来的面包,就皱皱眉头。“我们还有多余的钱吗?”

“没有了。”爸说,“可是我们太饿了。”

“所以你就买了现成面包。”妈指责道。

“嗐,我们实在饿得要命。干了一整夜的活。”

妈叹了一口气。“现在我们怎么办呢?”

他们吃饭的时候,水越涨越高。奥尔大口咽下了自己的那份食物,便和爸搭开了那个台子。五英尺宽,六英尺长,离底板四英尺高。水涨到门边上来了,仿佛迟疑了好久,然后才慢慢地流到车里的底板上。外面又下起雨来了,还是像先前一样,大滴大滴地溅在水面上,沉闷地打在车顶上。

奥尔说:“快来,我们把床垫全都搬上去。把毯子也放上去,免得弄湿了。”他们把东西都堆在那个台子上,水也慢慢地淹到底板上来了。爸和妈,奥尔和约翰伯伯,每人揪着一只角,把罗莎夏的床垫连人抬起来,放到那堆东西上面。

女儿表示反对:“我会走。我好了。”一层薄薄的水慢慢地淹到底板上。罗莎夏向妈低声说了句话,妈便伸手到毯子底下,摸摸她的乳房,点点头。

温赖特一家人在大货车的另一头乒乒乓乓地敲着,搭起他们的台子。雨紧了一阵,便过去了。

妈低下头去看看她的脚。现在车上的底板已经淹了半英寸深的水了。“喂,露西—温菲尔德!”她心烦意乱地喊道,“快爬到那堆东西上头去。你们会着凉的。”她看着他们稳稳当当地爬上去,局促地坐在罗莎夏身边。她忽然说道:“我们还是得离开这儿才行。”

“不行。”爸说,“奥尔说得对,我们的东西都在这儿。我们打算把货车门卸下来,多弄些地方坐坐。”

一家人挤在那个台子上,一声不响,心里都很烦躁。车里的水涨到六英寸深的时候,大水才平稳地漫过路坎,流到另一边的棉花地里。那一天一夜,男人们都湿漉漉地并排躺在大货车的门上。妈躺在罗莎夏身边。有时候妈对她咬耳朵说些话,有时候她又悄悄地坐起来,脸上挂着愁容。她把剩下的面包在毯子底下藏起来。

现在雨已经变成断断续续的了—一时斜风细雨,一时又平静下来。第二天早上,爸蹚着水走出停宿场,衣袋里揣回来十只土豆。他从大货车的里层砍下一些板子,生了火,把水舀到锅里,妈这会儿却绷着脸望着他。一家人用指头拿起滚烫的土豆来吃。这点儿最后的食物吃完了之后,他们便瞪眼望着那灰蒙蒙的水。到了夜里,他们很久都没有躺下来。

早晨来到的时候,他们神经紧张起来了。罗莎夏对妈低声说了句话。

妈点点头。“对,”她说,“到时候了。”于是她向男人们躺着的车门那边转过脸去。“我们要离开这儿,”她凶狠地说,“到高点儿的地方去。不管你们去也好,不去也好,反正我要带罗莎夏和两个小东西走了。”

“那不行呀!”爸有气无力地说。

“那么,好吧。你总可以把罗莎夏背到公路上再回来吧?现在不下雨了,我们要走。”

“好吧,我们走。”爸说。

奥尔说:“妈,我不去。”

“怎么不去?”

“—阿琪—她跟我……”

妈微笑了一下。“当然喽,”她说,“你留在这儿吧,奥尔。照顾这些东西。只等水退了—我们就回来。快走,要不又要下雨了。”她对爸说,“走吧,罗莎夏。我们要到一个干燥的地方去。”

“我能走。”

“到了路上,也许可以稍微走一走。你弯下背来,爸。”

爸跳下车去,站在水里等着。妈搀着罗莎夏从那台子上下来,走到车门口。爸把她抱起来,尽量举得高高的,小心地从那深水里拼命往前走,绕过大货车,走到公路上。他把她放在地上,扶着她站稳了。约翰伯伯背着露西跟上来。妈跳到水里,她的裙子在水面漂了一会儿。

“温菲尔德,骑在我肩膀上。奥尔,只等水一退,我们就回来。奥尔……”她停了一下,“要是—汤姆来了—告诉他,说我们会回来。叫他当心。温菲尔德!爬到我肩膀上来—对啦!脚别动。”她从那齐胸口深的水里歪歪倒倒地走过去。到了公路的路坎,他们便把她拽上了公路,把温菲尔德从她肩膀上抱下来。

他们站在公路上,回过头去望着那片茫茫大水,望着那些浸在水里的深红色大货车,还有那些卡车和汽车。他们站着的时候,一阵蒙蒙细雨又开始下起来了。

“我们得赶快走。”妈说,“罗莎夏,你觉得能走吗?”

“有点儿晕,”女儿说,“好像让人打了似的。”

爸抱怨道:“光说走,我们往哪儿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