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窗外一则故事(第5/7页)
“你的炉子不怎么管用啦,妈妈!”母亲说着,拿起拨火棍,拨了拨里面的煤球。
外祖母停了一会儿,说:“先别管炉子啦。给我讲点新鲜事儿吧。外面都有些什么事儿呢?”
“什么都没有。”母亲坐在我们旁边说。
“你压根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亲爱的妈妈。”
沉默了一会儿,外祖母问:“你什么人都没见到过吗?”
“那些事你都知道了,亲爱的妈妈。”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真的没有什么新鲜事要说吗?”
屋里一片沉寂。
“姥姥,我们在学校打预防针啦。”我说。
“真的?”外祖母说道,睁大她那蓝色的眼睛,似乎很吃惊的样子。“疼吗?”
“我的胳膊还疼呢!”哥哥说。
“哦,亲爱的。”外祖母笑着说。
接下来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哥哥和我起身望着窗外远处的山丘,那些桑树,还有花园后面荒芜的鸡圈。
“就没有什么可以给我讲讲的事儿吗?”外祖母恳求道,“你去看望你婆婆了,还有别的人吗?”
“迪尔如巴女士[1]昨天下午来了,”母亲说,“她们和孩子们的奶奶玩比齐克牌呢。”
于是,外祖母用兴奋的语气,说出了我们早就预料到的话:“那个宫中后妃!”
我们知道,她所说的,不是那普通的米色汉白玉宫殿。后者在童话故事和那些年头的报纸里已经说得太多了。她说的是多尔马巴赫切宫。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外祖母很瞧不起迪尔如巴女士——她曾是最后一位苏丹的嫔妃之一,在和一个商人结婚前,她曾身为妃妾。因此,外祖母也有些瞧不起祖母,因为她和这样的女人交朋友。于是,妈妈和外祖母改变了话题,开始聊一些老话题,也就是每次母亲到这里来都要说的那些事儿:每周,外祖母会独自去贝尤鲁著名的叫做阿普图拉赫大人的豪华饭店用午餐。说到这儿,她又开始啰啰嗦嗦地抱怨在那里吃的每一样东西。随后,她又转向那个老掉牙的第三个话题,问我们:“孩子们,你们奶奶会让你们吃香菜吗?”
我们异口同声地,按照母亲预先说好的口吻说:“不,姥姥,她从不让我们吃。”
如同往常一样,外祖母对我们说,她看见猫冲着花园里的香菜撒尿,很可能就是这样的香菜几乎洗都没洗就直接地放到一些傻瓜的饭食里了,这着实使她对那些希什利和尼尚塔石的菜贩们感到恼火。
“亲爱的妈妈,”我母亲说,“孩子们会烦的;他们想看看其他房间。我去把隔壁的房间打开吧。”
通常外祖母会锁上每个房间,以免那些可能从窗户进来的盗贼会进入其他房间。母亲打开了一间又大又冷的房子,从那里可以看得见街道和有轨电车。有好一会儿,她和我们站在那里,看着那些盖在厚厚毯子下的椅子、沙发,生了锈、布满灰尘的台灯、餐具、餐椅,成捆的旧报纸;看着倚在角落里一碰就吱吱乱响的那辆女式童车以及它破旧的座椅和垂头丧气的扶手。但和往常母亲兴致好的时候不同,她今天没有从箱子里给我们拿出些东西来看。(“孩子们,妈妈小时候就穿着这双凉鞋;孩子们,看,这是姨妈的校服;孩子们,你们想看看妈妈小时候的小猪钱罐吗?”)
“如果你们冷的话,过来告诉我。”说完,母亲就走了。
哥哥和我冲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清真寺和广场上的有轨电车。随后,我们又翻了翻旧报纸上的足球比赛信息。“没意思,”我说,“你想玩猜大猜小游戏吗?”
“失败的摔跤手总想再战一场。”哥哥这么说,眼睛却仍旧盯着报纸,“我在看报呢。”
我们早上玩过那个游戏,哥哥还是赢了。
“求你啦。”
“我有个条件:如果我赢啦,你得给我两张图片,而如果你赢了,我就给你一张。”
“不,一张。”
“那我就不玩了,”哥哥说,“你看见啦,我正在看报呢!”
他拿着报纸,那样子看上去就像我们先前曾在天使剧院看到的黑白影片里的英国侦探。我又在窗边向外面看了一会儿,终于同意了哥哥的条件。我们从口袋里拿出名人系列卡片,玩了起来。开始,我赢了;但后来,又输了十七张卡片。
“照这个样子玩,我总是会输,”我说,“除非按照老规矩,不然我以后再也不玩了。”
“好啊,”哥哥说着,又开始模仿那个英国侦探,“反正我还想再看看这些报纸呢。”
好一会儿,我盯着窗外,随后开始小心翼翼地数自己的卡片,仅剩一百二十一张了。父亲走的那天,我还有一百八十三张呢!我简直不能再想了。我只能同意哥哥的条件。
开始,我是赢的,可随后他又扳了回去。他掩饰着内心的兴奋,强忍着笑,拿我的卡片,放进自己那叠当中。
“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照别的规矩玩。”过了一会儿,他说,“不论谁赢了,都拿走一张。如果我赢了,我可以从你那里挑一张。因为我还缺一些人的图片,而你又从不会给我挑选的机会。”
我相信自己一定会赢,于是同意了。但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连着输了三次,损失了我最好的几张卡片。在我还没有意识到之前,我已经失去了两张葛丽泰·嘉宝(21号),以及仅有的一张法鲁克国王(78号)。我决计把所有这些都赢回来,于是游戏赌注越来越大:结果是,我曾经拥有而他没有的那些珍贵卡片,如爱因斯坦(63号),鲁米(3号),萨尔基斯·纳扎扬——曼波口香糖—甜品公司创始人(100号),还有克里奥佩特拉(51号)。两轮下来,就都落到了他的手中。
我憋住呼吸,因为怕自己会哭。我冲到窗户那里,看着外面:仅仅五分钟之前,一切都还那么美丽——抵达终点的有轨电车;透过干枯的树枝,可以望见远处的公寓楼;鹅卵石路面上躺在那里的狗,懒洋洋地挠着自己的身体!要是时间就可以停止在那一刻;要是我们可以像玩赛马骰子游戏那样,再倒回五格,该有多好。我永远不会再和哥哥玩猜大猜小的游戏了。
“还玩吗?”我的前额依然抵着窗玻璃,问道。
“我不玩了。”哥哥说,“你就只会哭了。”
“杰瓦特,我保证。我决不会哭的。”我坚持道,走到他身边。“但我们必须像刚开始那样,按照老规矩玩。”
“我想看报纸啦。”
“来吧,”我说,洗了洗那堆比任何时候都要薄的卡片。“老规矩,上面还是下面?”
“那你可不许哭啊,”他说,“好吧,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