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里麦夫鲁特在每个冬天的夜晚 放开卖钵扎的人(第5/5页)
“钵扎最好要跟鹰嘴豆一起吃。”他说。
两个男人互相望了一眼,把钵扎全喝了。
年纪更大的大块头喝完钵扎后说:“在这个糟糕的日子里,你就为我们干一天吧。”
麦夫鲁特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没让那人继续说下去。
“我的老乡,如果你们没钱,我下次再收。在这么大的城市里,咱们这些可怜人在困难时候只能互相帮助。算我请客,如您所愿。”为了继续上路,他把扁担放到了肩上。
“等一下卖钵扎的。”大块头男人说,“我们不是说了嘛,今天你为我们干一天……把你身上的钱交出来。”
“我的老乡,我身上没钱啊。”麦夫鲁特说,“我就从一两个顾客那里挣了两份钵扎的钱,那也是家里病人的药钱,其他的也……”
小个子男人从口袋里瞬间掏出一把弹簧刀,他按下按钮,刀片嗒的一声弹了出来。他把刀尖顶在麦夫鲁特的肚子上。大块头男人同时跑到麦夫鲁特的身后,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麦夫鲁特沉默了。
小个子男人一面用刀顶着麦夫鲁特的肚子,一面用另一只手快速、仔细地搜了围兜的几个小口袋和外衣的每个角落。他迅速把找到的小额纸币和零钱放进自己的兜里。麦夫鲁特看见他很年轻但很丑。
当他直视着那个孩子的脸时,“看你的脚下,卖钵扎的。”身后又高又壮的男人说道,“你看,真不赖,你还真有不少钱呢。怪不得你要逃跑。”
“够了。”麦夫鲁特挣脱地说道。
“够了吗?”身后的人说,“不!还不够。你二十五年前就来这里打劫城市,现在轮到我们了,你就说够了,感谢真主。我们来迟了,我们有什么错?”
“没有,谁都没有错。”麦夫鲁特说,“别介意。”
“你在伊斯坦布尔有什么?家?房子?”
“我发誓,我们连一棵树都没有,”麦夫鲁特说谎道,“我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你是大笨蛋吗?”
“我运气不好。”
“二十五年前来伊斯坦布尔的所有人都给自己盖了一夜屋,现在那些地皮上都在造公寓楼。”
麦夫鲁特恼怒地扭动了一下身子,但这么做的结果是不仅让刀子狠狠地戳了一下他的肚子(“妈呀!”麦夫鲁特叫道),还让他们把全身又仔细地搜了一遍。
“你说,你是大笨蛋,还是在这里装傻充愣?”
麦夫鲁特沉默着。身后的男人老练地把他的左胳膊和手扭到了身后,“嘿,真不赖看看这儿,我的贝伊谢希尔兄弟,你没把钱花在买房置地上,你用来买手表了。现在明白了。”
十二年前作为婚礼礼物被戴在麦夫鲁特手腕上的瑞士名牌手表瞬时被摘了下来。
“有抢劫卖钵扎的吗?”麦夫鲁特说。
“任何事都会有第一次。”抓着他胳膊的人说,“别出声,也别朝后面看。”
一老一少两个劫匪离去时,麦夫鲁特一声没吱,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同时,他明白了这是一对父子。在后面拧着他胳膊的一定是父亲,用刀顶着他肚子的是儿子。他自己和父亲从来没能建立起这样一种默契。去世的父亲不是他的同伙,却总是个指责他的人。他默默地走下台阶,来到一条通向卡赞吉·尤库舒的岔道上,四周寂无一人。回家后跟拉伊哈怎么说?他能不和任何人提及此事吗?
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抢劫只是一场梦,一切照旧。他不会告诉拉伊哈自己被抢了,因为他没有被抢劫。哪怕能够相信这个错觉几秒钟,都帮他减轻了不少痛苦。他摇响了手中的铃铛。
“钵—扎。”他习惯地叫道,但与此同时,就像在梦里一样,他感到喉咙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在以前的那些美好时光里,每当他在街上因为一件事难过、受辱、伤心,回到家里拉伊哈总会很好地宽慰他。
在二十五年卖钵扎的生涯里,麦夫鲁特第一次在罐里的钵扎还没卖完之前,没有一路喊着“钵—扎”,而是紧走慢赶地回了家。
踏进只有一个房间的家,从屋里的寂静中,他知道两个上小学的女儿已经睡了。
拉伊哈坐在床沿,她每晚都那样一边做手工活,一边瞄两眼声音调得很低的电视,等着麦夫鲁特回家。
“我不卖钵扎了。”麦夫鲁特说。
“怎么了?”拉伊哈问,“你不会放弃卖钵扎的。可是你说的也有道理,但你得做别的事情,光靠我做手工活是不够的。”
“我说我不卖钵扎了。”
“据说费尔哈特在供电局可以挣不少钱。”拉伊哈说,“你去让他帮你找份差事。”
“我死也不会去找费尔哈特。”麦夫鲁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