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第5/6页)

“写作不是把戏……”

“是雨果,巴尔扎克……而不是脂粉气的萨洛扬,和他那些花哨的书名!”

不过,第二天早晨早餐前,爸爸已经在外面海滩上捡蛤蜊,享受布雷顿新鲜的空气。妈妈高兴地在煎培根和鸡蛋。我装好了行李包,只要步行约一英里路,乘上去纽黑文市中心的电车,再跳上火车,就可以抵达哈特福德。太阳照在海堤上。

你会认为我已经向他们展示了如何游泳,所以我也能向他们展示如何一直游下去的。

在哈特福德,我得到了那份工作,这不是本书的重要部分,不过有一点应该说一说: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间,它在哈特福德大街的一家廉租寄宿舍里。我租了一台“安德伍德”牌手提式打字机;晚间,我下班后在大街上一家小酒店里吃了便宜的牛排,精疲力竭回到家里,随后便开始写每晚的两三个独创故事:这些短篇故事全都收集在一本名叫《在安德伍德之上》的书里,如今不值得一读,在这里也无需赘述,不过,那是一种小小的伟大的初步尝试。我房间的窗户外面啥也没有,只有一堵光秃秃的石头墙壁,后来这堵墙使我想起梅尔维尔 [21] 的《抄写员巴托比》 [22] ,巴托比窗外的景观跟这十分相似,他常说:“我明白我的处境。”也有蟑螂,不过至少床上没有臭虫。

特别令我窘困的是十五号发工资以前,我身无分文。结果,有一天,在“大西洋白色闪电车站”里,我与一个名叫巴克·肖特韦尔的男孩一起干修理润滑活时突然因饥饿而晕倒。巴克让我躺在车库的地上。“你到底怎么啦?快醒醒!”

我说:“我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天哪!快去我母亲家吃点东西。”他开车把我送到位于哈特福德他母亲的家里,他妈妈长着弓形腿,身体肥胖,盛情招待了我,给我一夸脱牛奶、菜豆、烤吐司、汉堡包、西红柿、土豆,反正是全套食品。巴克借给我两美元,帮我渡过难关,直至十五号。我俩都穿着工作服,满身油腻。

车站管理层发现我不是个熟练的修理工,对汽车机械一窍不通,就调我到油泵处去加油、擦车窗、打开油桶、给油桶安喷嘴,再朝油孔里注油。在那些岁月里,润滑工只要打开油杯上的小盖头,往杯里注油就行,不过,你得知道那些油杯的具体位置。与此同时,秋天来了,我把它称作“古老忧愁的十月”:“有些古老,有些金黄,有些惆怅/在奇怪的祖先的光亮中/有着某种温柔、爱恋和悲伤/在十月的紫铜色中,也许……缺少某种东西……悲伤,悲伤,悲伤/某种东西的终结……古老,古老,古老,/”红叶痛苦地飘落,多么美丽,随后古老银色的十一月悄然而至,带来更加清淡的韵味和更加灰色的天空,你能闻到白雪的味道。

夜间,我在房间里创作《在安德伍德之上》,心里感到非常幸福,那年我十九岁,我尽最大努力效仿萨洛扬海明威沃尔夫的写作风格……尽管有时渴望姑娘。有一天,我在东哈特福德我们加油站前面的草地上休息,一位十六岁姑娘在我面前经过,她的双膝后侧有浅凹,就在膝盖弯曲处的肌肉里面,在后侧;我尾随着她,来到午餐车跟前,与她约会,叫她在普拉特惠特尼工厂外面的树林里与我见面。我们仅仅闲聊,看着飞机从头上飞过。可是,我们犯了个错误:我们一起离开树林时正好下午五点,普拉特惠特尼工厂的工人们全都乘着汽车从厂里出来,喇叭嘟嘟,引擎呼呼,啊呀啊呀大声叫喊,如此这般,弄得我们两人脸红耳赤。几个夜晚以后,在她阿姨家里,我使脸红耳赤值了。而且,就在那时(不是因为出了麻烦),我和肖特韦尔被调到法明顿的另一家加油站,对面街上来了两位姑娘,肖特韦尔说:“走,杰克,”我们跳上了车,追赶她们,让她们上了车,来到十一月黄褐色的草地上,让汽车整个下午一直摇晃不停:我要说,这是润滑工荒唐的关心。

在美国的夜间,我给倾侧的船只清扫。接着,感恩节到了,我思念家人、火鸡、厨房的餐桌,深感寂寞;可是那天我得工作五个小时,就在这时,我面向石墙满是蟑螂的房门上传来了敲门声,我打开房门一看:是鬈发的大个子理想主义者沙巴斯·塞亚基斯!

“我想我可以和你共度今天这个理应有着某种感谢意义的日子。”

“很好,沙比。”

“你为什么要从哥伦比亚退学?”

“我不知道,我只是厌倦了整天撞来撞去……如果能从大学里学到点东西,那么当个运动员还行,但是我认为我从大学里学不到任何东西……我在那里创下了新的逃课纪录,我已经写信告诉你了……咳,我不知道……我想当个作家……看看我正在写的这些故事。”

“这真像伯吉斯·梅雷迪思 [23] 的一部悲剧电影,”沙比说,“就你和我独自在这个房间里过感恩节。我们要不要出去看部电影?”

“好啊,我知道卡美奥影院正在上映一部好片子。”

“噢,那部电影我看过了。”

“我没看过。”

“哪部电影你没看过?”

“奥林匹亚影院上映的那部我没看过。”

“那好,你去奥林匹亚,我去卡美奥。感恩节你就用这种方式冷漠老朋友沙比吗?”

“我没那样说,我们先去吃饭吧……不管你喜欢看什么电影,就去看吧。我去看我想看的。”

“咳,天哪,生活是悲伤的,生活是——”

“‘生活是真实的,生活是真诚的,’我想你的华兹华斯是这样说的。”

“你知道吗?我妹妹斯塔芙鲁拉有了一份新的工作,我弟弟伊莱亚今年夏天长高了三英寸,我哥哥皮特当上了军需队军士,我姐姐索菲娅有了个新的男朋友,我嫂子送给我妹妹克桑西一件手织的新毛衣,非常漂亮 的毛衣,我父亲很好,我母亲今天烹调了一只很大的火鸡,我来哈特福德见你,她生气极了,我哥哥马蒂想去参军,我弟弟乔治在高中成了优秀学生,我哥哥克里斯打算辞去洛厄尔《太阳报》的工作,去参军。你为什么不回到洛厄尔去,为洛厄尔《太阳报》写体育报道?”

“我想写《在安德伍德之上》。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个老妓女身上长出了一千根刺,像豪猪一样:许多故事我就是这样听来的。”

“可是,你得有选择才对。”

“我们到哪里去吃饭?”

“我们去一家悲伤午餐车吧,去吃蓝盘特价火鸡套餐,你带上笔和纸,就此事写一个萨洛扬故事。”

“嘿,沙比,你这大个子老沙比,感恩节你特意来看我,我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