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7/9页)
我没回答。石头般的沉默。然后,突然,戈拉接着又说话了。
“那个澳大利亚人,是个伟大的医生。我被修复了,我焕然一新!我能重新开始一切,重干同样的蠢事。你还在听吗,或者你已经厌倦了?”
他扮演着老糊涂的角色,他无疑很开心,还记着笔记。
“我在听着呢。你说得对,我也一样,已经不再年轻了……年老的女巫在窥视,隐身于一个角落里,带着各种各样的礼物。癌症,心脏病,老年痴呆症,瘟疫。火灾,恐怖主义。人们有选择。”
“是的,赠送很广。人们料想不到的时候它就来了。夜晚,当森林昏暗时。它昏暗下来,但它还不睡觉。这里也一样,在城里,我总能透过窗户看到森林,一个隐修院。招呼都不打一下,它们就出现了。”
长久的停顿。我双手紧握住勇气。
“你真的跟她没有接触吗?”
“没有。当我来到时,我就给她写信了。她没有回答。我又给她写了信。她也不回我的电话。我就没有坚持。我没有联络原先的同胞。我依然心存疑虑,你知道的。”
“只因这唯一的理由?”
“不止。”
“你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露的什么情况吗?”
“我重获了过去,我几乎什么都没有找到,或者只是些鸡毛蒜皮,微不足道,小小的奇异,些许的暧昧,简短的别扭。鸡毛蒜皮。至于关注,是的,有过一些。但没有太重要的,没有太根本的。”
“之后呢?”
“我很惊讶她居然来了,但我没有见到她。这没有意义。人们在往昔中相见。铁幕,这铁幕……它把我们都防住了。人们担心留在自己背后的东西,没有消息。那样一来,人们无法登上一架飞机,降落在神秘之地,亲眼目睹人们向你遮掩的一切。这样更好,不是吗?避免任何差错,不是吗?你说呢?你是关于幸运的、不幸的和不存在的差错的专家,你说呢?”
这一次,他迎头痛击,他提出问题而不等回答,一些带着忿愤嘟囔出的问题。
“好的,现在,我明白。我得到了武装,我焕然一新。心脏与脑子的循环更新了,我能明白。一个神奇的意外收获,那些支架!它们拯救了我那些大小器官的循环,它们提供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他说得很快,口气狂妄。
在他那个面色苍白的安达卢西亚女人旁边,在她充满青春活力的目光下,这是一个战胜者,正抚摩着她的手套和她年轻的手。一瞬间,刚够他恢复冷静:皮肤起皱,肌肉枯萎,胳膊颜色铁青。细长而衰老的双手,细长而衰老的两腿。脆弱的骨头稍稍一碰就会碎为齑粉。早年的青春已成骷髅之灰。但人们无法剥夺戈拉,无论我能把他虚构成什么。
“我被赶出了天堂的门!推延。我又回来学习我还应该学的东西。假如能找到这些,这之后,他们将接纳我。而现在,我得走人。请原谅,波尔坦斯基正等着我呢。”
“那个俄罗斯人吗?”
“乌克兰人。苏联人。你认识他?”
“是的,我认识他。东欧流亡者司机。你要去哪里?”
“他拉我去火车站,宾州站。”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见阿瓦建。我终于跟贝德罗斯·阿瓦建定了一个约会。他总是那么忙,日理万机,终于给了我这个面子。我要问他一些关于彼得和塔拉的问题。还有关于戴斯特。她本该在萨拉热窝开一家女装店的。这是我听到的,或者是我梦到的,我都弄不清了,我真是老了。老迈年高。故事中断。很有趣,不是吗?”
“可以这么说。”
“如你所见,我对新世界很感兴趣。”
我一直听着电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听到他重又正常地说话,就仿佛在听筒中发生的那一切全都挥发了,或者没有丝毫重要性。
我只剩下要问他,他正在读什么书。
“一本书吗?我什么都不读。我都无法集中起精神。”
“你桌上没有书吗?我很难相信。”
“有报纸,有文件,有卷宗。就是没有书。”
“那么床头柜上呢?”
“什么床头柜?”
“这我哪里知道?你床边上的晚桌柜。”
“哦,这个呀!有里尔克。读者小圈子在缩小,但并不死亡。感谢上帝。”
“里尔克?诗歌吗?你还读诗歌吗?”
“不太读。一种文选。小小的随笔,分隔的诗行。关于爱情,保护他人的孤独,保护他自己的孤独!假如你想拥有他人的孤独,或者把你的孤独给他,那一切都完了。这就是他的想法。你记得吗?‘一个好的婚姻是这样的,夫妻都把对方当做自己孤独的守护神。’[12]此类的某种角色。”
“这说的是婚姻,不是爱情。”
“一些人认定,爱情是一种归属的错误,诗人试图教导……如何在一个契约的框架中守卫爱情。‘因此,当事关选择或抛弃时,这一标准应该被考虑:得知道人们是否渴望关注他人的孤独,还是试图把它留在自身隐私的门外,他只了解从巨大的黑暗中浮现出来的,辉煌地悬垂在那里的一切。’[13]说得不错……他当时很年轻吗,这位老诗人?”
他显然刚刚重读了那个文本,很不满意他从中找到的话。
这是一个战胜者。他有露和朋友们在他的书架上,这帮助他拥有了那种贵族般的孤独,以及他那文明的虚伪。
“‘[……]任何的共同生活只能用来强化两个相邻的孤独,但任何能被叫做自我奉献的,忠诚,基本上都有害于这一共同生活;确实,当一个生命离开时,就什么都没有了……’[14]很年轻,不是吗?里尔克当时很年轻。”
他停了下来,他无疑从桌子上拿起了彩色封面卷宗中的一卷,把它拿到耳边,就像人们为听清夺命列车的到达而把耳朵贴近地面,听了一会儿反复无常者的小夜曲,然后,以一种恰当的动作,又把卷宗放回原处,跟虚荣之地重新建立起了接触。
“‘……而当两个人为了彼此相遇而放弃了他们自己……’[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