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逝的时光(2005—2006)(第2/13页)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我说,“这样一来,现实将被掏空。为什么要把书籍、唱片和胶卷丢在一边,走进一个永远无法进入的数字世界呢?未来的孩子只能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与四面白墙为伴了。”
“白墙儿童,”哥哥插话说,“是个不错的乐队名字。”
我皱了皱眉头,说:“从前,洗胶卷需要耐心等待。但人们喜欢的不仅是照片,还有等待的过程。”
“是啊,老大爷。”马蒂调皮地微笑着,“可惜谁都不能让时光倒流。”
我摆了摆手。但这番对话中的某些东西一直在我心头挥之不去。它就像手指上一道细微的伤口,刚开始未被发觉,过后才感觉痛彻心扉。让我难以释怀的是“谁都不能让时光倒流”这句话。
“你还好吗?”马蒂撞了我一下,“你看上去有些抑郁。”
“挺好的。”
“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他说,“你马上就三十三了,有时候,我真担心你就这样虚度了大好年华。最近你还说,你讨厌自己的工作。”
“我的原话是,我可能不会一直做下去。那又怎么样?一切都很好啊!别自寻烦恼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我的嗓门可能有些大了。
“该死,尤勒斯,我可不想跟你吵架。我就是不想看到你一年涨一岁,快到五十的时候,才后悔自己错过了大好光阴。你就知道沉浸在另一种人生里做梦。”
马蒂抓住我的肩膀,继续说道:“你总得学会忘记过去。你知道有多少人比我们更不幸吗?你的童年和父母的死都不是你的过错。若任由这些事情支配你的人生,那就是你的不是了。只有你才能对自己的生活负责。如果再这样下去,你的结局现在就可以预见。”
我沉默不语。接下来的几分钟,我完全不知道市场里发生了什么。突然,我发现了一台“击打卢卡斯”游戏机。来不及多想,我便冲上前去,付了钱,拿起锤子,使出浑身的力量朝那个标记砸去。金属球一跃而起,只跳到八十分的高度。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带上所有积聚的愤怒和沮丧,又使劲砸了一下。这一次,小球只跳到六十五分。
一个软弱无力、小丑般的声音从机器那头嘲笑我说:“这就没劲儿了吗?”
我又砸了一锤。七十分。
“就这点能耐了?”机器刺耳的笑声越来越大。
我一锤锤砸向那个黑色的标记,尽管我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让小球冲到顶点。
那天晚上,我打开了阿尔瓦的礼物。
那是一本白色的平装书,亚历山大·尼古拉·罗曼诺夫的短篇小说集《转念》。和我送的尼克·德雷克的唱片一样,这也是一件怀旧的礼物。罗曼诺夫是我们学生时代最喜爱的作家之一。
我先读了阿尔瓦相当简短的题词。之后,她丈夫显然也写了点什么。
亲爱的尤勒斯,
我妻子一直对您赞不绝口。祝您阅读愉快。
致以诚挚问候
亚历山大·尼古拉
我把这几行字读了一遍又一遍。这是真的吗?我想起了阿尔瓦当年说到罗曼诺夫的短篇故事时赞不绝口的样子。她给我读其中一个片段时,声音里满是崇拜之情。为什么上次见面时她没告诉我她跟罗曼诺夫结婚了呢?是因为我的成就无法与之匹敌,她不想让我太过难堪吗?
我骑着踏板车去乡间。夜幕降临,在深蓝的天空下,周围的一切都显得神秘而迷人,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影。远处依稀传来城里沉闷的熙攘声,只有置身城外,我才能在头痛欲裂的同时意识到我没有利用好自己的时间。为了赶上公交,我可以分秒必争;但在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上,我已经浪费了好些年。
就在那天晚上,我给阿尔瓦和她的丈夫写了封邮件。我打趣说自己稍微耽搁了几年,终于读了她送我的书,我很喜欢这件礼物,也对有些出人意料的题词感到惊喜。与上一次不同,阿尔瓦这次很快就回了信。在信的最后,她这样写道:
如果你能来我们家做客,我和我丈夫将十分欣喜。我们现在住在卢塞恩的一栋木屋里,随时欢迎你的到来。
期待与你再见
阿尔瓦
她迅速的回信和反复的邀请触动了我。我又像十五岁、三十岁时一样燃起了希望。同时,我也明白了,如果不想一辈子追逐一个魅影,就必须给这段故事画上一个句号。这时,诺拉就像约好了一般打来了电话,说她期待回来后跟我见面,还说要给我一个惊喜。“等着吧!”她说,“你会喜欢的。”打完这通电话后,我想到诺拉是多么喜欢跟我一起跳舞,还总从英国给我带我爱吃的司康饼。我想起她美丽的脸庞,她的嘴唇上方有一块微小的胎记,出于好玩,她给它取名叫“西蒙”。我再次意识到,我喜欢她,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很想她。她才是真实的存在,是能让我的生活变得有意义的人。
与托尼谈过一次后,我做出了决定。他的公寓在奥拉宁堡大街附近,客厅里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台球桌;走廊的相框里都是威尔·斯泰西的相片,边上摆着罗斯科的画册;工作室里摆满了工具箱、灯光道具、磨削器械、电烙铁和其他魔术道具。托尼最新的节目是在舞台上将一束绿色的激光扭曲打结,然后将它切成两段,再以不知什么方式把一个挂衣钩拴在上面。除了这束绿色激光,在空中来回晃荡的挂钩再没有别的着力点。
我去找他时,常常会和他一起打台球,这次也不例外。还在寄宿学校时,我们几乎每个周末都和哥哥一起去“头彩”打球。马蒂曾是学校里最棒的台球手之一,他手握台球杆,身着黑色皮衣,配上又长又油的头发,活像B级片里的人物。我们当时都不是他的对手。
“她有男朋友了。”托尼边打边说,“人还不错。”
“那现在怎么办?”
他无奈地望着桌上的球,最终选了黄球作为目标。“不知道。我想我喜欢你姐姐,我深深地爱上了她。喜欢她的那部分可以容忍她男友的存在,深爱她的那部分却想将他碎尸万段。”
这一杆打偏了。“我知道,你肯定在想,为什么我还不放弃你姐姐。”他说,“为什么我不减少和她联系的次数,另找一个人过日子。那不也挺好吗?到时候,我会偶尔站在那儿想:可惜没能追到丽兹,但这也未尝不好,反正就这样了。”他边说边摇头,“可我就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