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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记得上次这么期待再见到一个人是什么时候了,感觉就像在约会。朝山上走去时,托尼不得不逼迫自己放慢速度。他想看到她在那里,但又不想在到达山顶时自己上气不接下气,或满脸通红。就不说别的,那颜色会和他的紫色衬衣冲突。
他爬完了剩下的山路,看到她就在那里,坐在昨天同一个位置,只不过这次她的画架更面向西边。托尼停下来看着她,感到一颗心提了起来。她今天穿着一条祖母绿色的长裙,脖子上戴着一条亮粉色的项链,脚上穿着粉红色的平底凉鞋。她的神态间有些什么,是那种无拘无束、异常舒适的感觉,勾人心魄。光是看着她就使得他忍不住微笑,并不是因为她要免费送他一幅画……
玛莎看到他朝自己走来,挥动着画笔打招呼,喊道:“你来了!太好了。”
她的声音像能催眠,温暖,如天鹅绒般柔软,让人不由得想到加勒比海。
“你以为我不会来吗?”走近了,他看到项链是由大颗不规则的鹅卵石形状的珠子串成的,上面涂着一层夺目的浅莲红色。
“不,我知道你会来。”玛莎笑道,“我想你会来,否则我一路抱着这个东西走过来就全白费了。”身子歪向一边,她弯腰去拿放在草地上的一个平展的帆布包。
她光滑的棕色手臂伸进超大的帆布包里,拿出那幅完成的作品,象牙色磨边板周围专业地裱了双层。
“我不能相信你做了这个。你其实不必装裱。”
“噢,嘘,一点都不麻烦,我自己做的。”她双眼闪光。“我是个手拿斯坦利刀 的魔鬼,不管怎么说,完成得很漂亮。你能自己选个框。给你,拿着。好好看一看,是你的了。”
后着的笔墨给昨天下午她观察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增色了不少,整幅画在各个方面都引人入胜。
“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托尼摇摇头,“这个礼物对我来说太贵重了。但它到底有多重要,你不会知道。”
“我只是很高兴你喜欢它。我当然不知道它有多少意义。”抬起手去摸那条粉红色的项链,玛莎说,“我儿子给我做这个的时候我的感受和你此刻一模一样。”
好吧,那条粗笨的粉色鹅卵石项链原来是她儿子做的。托尼好奇她多大了。她的儿子是她四十出头的时候有的吗?
“当然,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回答了他没有问出口的问题,接着说,“他如今都二十八岁了,是个刑事律师。我还老戴着它让他很尴尬。一直以来这都很有趣。但每一次摸到这条项链,我都能清晰地想起当时的他,穿着小短裤坐在厨房餐桌旁,卷起陶土来做珠子,然后再用我那瓶崭新的指甲油在上面涂颜色。”
托尼点点头,一段尘封已久的回忆袭上心头,他想起那天杰米从学校跑回家,把一个陶罐递给他。他充满骄傲地宣布道:“这是拇指罐,爹地!我们用拇指做的!你可以把链扣保存在里面。”
那个滑稽的蓝色小罐最后怎么样了?他不知道。好吧,现在别去想杰米了,别提他的名字,别说你也有个儿子,但他死了。这只会带来尴尬,破坏好心情。
相反他说:“很不错的项链,很有个性。顺便说一句,我看过你的网站。”
看过,说得好像他只是随便浏览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点击了几秒钟,然后就去看别的什么了似的。而实际上他仔细地看过每一样东西,看了几乎两小时。它不是那种最炫目的网站,制作得很质朴,像家一样简陋,没有放上玛莎的个人照,只用寥寥数语介绍了她的工作,以及从过去到现在的画作。想要买画的人要给她发送邮件。每一幅画都很漂亮,就像他这会儿手里拿的这幅一样有个性和温暖人心。
“还有呢……”她佯装恐惧地抓紧胸口,“人们说这话的时候我总是很紧张,就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老师说他读过了你的论文一样。”
“好吧,你从我这里得到了A+,我铁定是你的粉丝。”托尼顿了顿,“我还想买几幅,但这次你得让我掏钱。”
“真的吗?”玛莎看上去很开心。
“真的。”
“我现在感觉就像个毒贩子,先免费让你尝一口,让你上瘾后再买更多。”她探寻着他的脸,“说真的,你这么做不是出于礼貌吧?”
托尼一本正经地说:“我这人很少礼貌。”
她笑了,“你喜欢哪些?”
“‘汉普斯特德池塘的泳者’,还有那幅在泰晤士河上放烟花的。也许是在举行婚礼。”
“噢,抱歉,那幅已经卖掉了。”
“噢。”
“但家里还有更多。”玛莎愉快地说,“我还没来得及把它们放到网上。它们还等着我去拍照呢。”
“好的。”他慢慢点了点头。“好吧……我非常想看看它们。”
“好的,太好了。”她继续作画。
这是什么意思?托尼说:“那么,你会把它们放到网上去吗?还是说我还能通过别的途径看到实体画?”
玛莎身子往后靠,看着画架上只画了一半的画。“你更想看实体的?”
“嗯。”
“如果你愿意又有时间,那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我有时间。”这正是他想要的,比任何东西都想要,“你确定这没关系?”
她微笑道,“我不确定就不会这么说了。”
他们一起收拾起东西。他折起画架和折叠椅。玛莎把其他东西都放进帆布便携箱。他们朝山下走去,她说:“距离这里1.5英里。你能走过去吗?”
在洛杉矶从来没走过路的托尼(好吧……因为那里没有人步行)回答道:“你是说我老了不中用了?”
她住在特夫内尔公园的蓝纳路,住在一栋带露台的红色砖瓦房里,黄玉色的前门两旁都挂着五彩斑斓的吊兰。
“你家前门是红色的,我怎么一点儿都不吃惊?”托尼说。
“啊,我就是个色彩缤纷的女人嘛。”玛莎打开门,“这是我人生的乐趣之一。进来吧。”
他跟在她身后走进起居室时吸入了她身上淡淡的夏日香气。她很聪明,没有过于渲染起居室的颜色。三堵墙全白,另一堵是生动的孔雀绿。沙发上铺着深绿色的丝绒,光亮的木地板上铺着白色的地毯。书架上塞满了书。墙壁上挂着画儿,到处摆放着一瓶瓶的花。
“它们不是你画的。”他指着那些装框画。
“我总不能在自己的起居室里挂自己画的画。那就太怪异了。”她一边放下帆布包一边做了个鬼脸,说,“这就好比小说家读自己写的小说。”
托尼再次打量房间。“你家没有电视?”
“已经好多年了。我听收音机,有时候唱唱歌。”她笑道。“现在,要么我把东西搬下来,要么我们上楼去看我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