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幸存者(第3/5页)

退斯特是个小个的老家伙,乌鸦眼,细腿,穿一件旧绒布外套,圆礼帽上插一根孔雀毛,脖子上系一条红黄相间的领巾。据他说,这领巾是他以前带着一筐筐坚果去市场买的老物件。

他总在摊子上放开嗓子喊:“大果子卖喽!”一直喊得口干舌燥才罢休。然后他去附近的酒馆一顿畅饮,把剩下的坚果送了人。花光了兜里的钱,他才肯回家。

有时退斯特装傻就为了逃避责任,要是是他自己关心的事,那就不会有半点差错。他在外面为了能喝上啤酒不惜装疯卖傻,一回家就愁眉苦脸闷闷不乐,用别人的话叫“一回家就像是松了弦的弓”。

奎妮年纪大以后把退斯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他每个周六晚上必须要带几个先令回家。否则周日晚上一到,奎妮把桌布往桌上一摊,桌上空空如也,两人只能对望着过一晚。

四十五年前奎妮的日子不好过。丈夫一喝醉后就用栓裤子的皮带狠命地揍她。可怜的奎妮哭到睡着。不过她也没有就此心灰意冷,她想出个旧法子来治他。

一天早上,退斯特起床穿衣服,发现皮带不见了。他自知理亏,一言不发,用根绳子拴上裤子去上工。奎妮还在睡梦中。

晚上他回来吃饭的时候,桌前有个诱人的饼,烤得焦黄,饼上还有朵面粉花。这简直让退特斯产生了一点错觉,就像老话说的:“女人、狗和胡桃树,越打越听话。”

奎妮笑着说:“你来切吧,我特地为你做的。”然后她转过身,装作在橱柜里找东西。

退斯特切开饼,瑟缩了一下。饼里是一卷他用来打老婆的皮带。事后奎妮说他“脸色煞白,起身走出家门。但这治好了他,以后他再也不敢动我一个指头了!”

不过退斯特装疯卖傻的作风没变,后来,他变得有点疯癫,走在路上自言自语,手里拿着把打开的折刀。没人打算找个医生给他做检查,于是村里所有人都突然对他礼貌起来。

退斯特就是这时候让奎妮吓得魂都没了。有回她在花园里晾几件衣服,把最小的孩子放在摇篮里睡觉。她回来的时候看见丈夫的头埋在摇篮的篷子里,完全遮住了孩子。奎妮冲上前去,一度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怜的神志不清的退斯特抬头,满脸泪水地说道:“他像不像小耶稣?他像不像小耶稣?”这时候婴儿醒来,咧嘴笑了。这是这个孩子第一次笑。

可退斯特的反常举动也不是总有美好的结局。他开始虐待动物,开始有暴露癖的倾向。村里人和奎妮说趁暴风雪来的时候把退斯特丢下算了。后来真到了暴雪来袭,整个村子和外界失去了联系。雪停后,村民们在铲雪的时候发现一辆被弃的马车,马还活着,但是负责这辆马车的男孩没了踪影。男女老少都去挖雪,试图找到被埋的男孩。退斯特首当其冲,从未干得如此卖力,精力惊人。最终他们没找到那个男孩,也许男孩早已弃下马车,走到了邻村。但可怜的老退斯特却因此得了肺炎,两周内就病死了。

他去世的那一晚,埃德蒙在自家房后给兔子屋堆草。他看见奎妮出了门走向蜂巢。

埃德蒙鬼使神差地跟着她。看着奎妮敲敲每个蜂箱的顶,说:“蜂啊,蜂啊,你的主人不在了。现在你们要为女主人干活了。”她见到埃德蒙解释说:“我一定要告诉它们,否则这些可怜的小东西也会死的。”这是埃德蒙第一次听见有人严肃地告知蜜蜂有人去世。

随后,虽然缺少了收入来源,教堂、朋友和孩子们多少给了奎妮些帮助,让她勉强能过活了。但她主要的难处是没了一周一盎司的鼻烟,缺少鼻烟的日子简直让她没法过。

那时候五十岁以上的妇女都吸鼻烟,这是他们苦日子里唯一的奢侈。她们说:“不吸上一点就没法过,这对我来说就是酒和肉啊。”她们从鼻烟盒里敲出一点鼻烟,说道:“亲爱的,来一点试试吧。”

年轻的女人对此拉下脸表示厌恶,吸鼻烟是旧习俗而且是个坏习惯。但劳拉的妈妈会出于礼貌用食指和拇指沾上一点,优雅地吸起。奎妮的鼻烟盒盖上有维多利亚女王和阿尔伯特亲王的图片。要是盒子空了,她会在空盒子里吸上几下说:“哎!这下好多啦。比一点没有强。”

奎妮每年最高兴的一天是小贩来收蜂蜜。厨房的走道上挂了一个大袋子过滤混着蜂巢的蜂蜜,下面一个红色的锅接滤好的蜜。孩子们见到收蜂蜜的人把蜂窝拖出来称重量。有一年收蜜人给每个孩子一块香气扑鼻的蜂窝。虽然只有过一次,但是孩子们每年都等着,这期待几乎和蜜一样甜。

劳拉小时候家边上住了个孑然一身的老人。大家叫他少校,因为他在军队服役很久。他去过很多地方,如今回到家乡养老,把一切弄得军队式的井井有条。他年老体衰后还挣扎着自己住。之后他病了几周,就住进了牛津的医院。

在他住院之前,劳拉的母亲一直照顾他并收拾好一切东西给他戴上。少校去了牛津后,只要有可能,劳拉的妈妈还是会去探望老人。可是她手头紧张,孩子又太小。她只好给他写信,每周寄份报纸。她说这实在微不足道,任何人都能做到。但是老人见过世面,并不将这小小的善意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情。

有一个周六的晚上,老人从医院回来。第二天早上,劳拉早晨醒来看见枕头上有个奇怪的东西。她继续睡了,又起来,东西还在。她起来打开那个小木盒,里面装着一套娃娃的碗碟还有蜡做的食物:排骨、豌豆、土豆、果酱点心和蛋糕。这是哪来的呢?今天不是圣诞夜或者生日吧。

然后埃德蒙起来嚷嚷着说他有节引擎。这节小小的引擎也许只值一便士,但却给埃德蒙带来了无价的快乐。

妈妈进了屋,说老少校给大家从牛津带了礼物。她得到一块红色的丝绸手绢,可以围在外套领子里保暖。爸爸得到一只烟斗,小宝宝得到一个摇铃。能被人挂念的感觉真美好,能收到非亲非故的人的礼物真是幸运。

这个好心的老人不会被劳拉一家忘记。妈妈为他铺床整理房间,要是晚餐有什么好吃的,劳拉总被差遣去送上一盘。她敲响老人家的门,端庄地说:“先生您好。妈妈问您想不想尝一下这些?”

虽然劳拉一家和周围的邻居都努力提供帮助,但老少校年纪太大,再无法自己一人住了。老人病得厉害,又无亲无故。他只能去养老院,对他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大家犯了个大错:他们把一个聪明而骄傲的老人当做一个衰老无药可救的老人。他们没有征求他的同意就让马车把他接走。当医生敲开他的门时,老人刚穿好衣服坐在火边。“今天是个好天气。我们带您出去兜兜风。”医生言语轻快,不由分说地把老人架上了马车。